最後一個尾音落下來。
她說得牙齒亂顫,甚至等著從他手下落下來一巴掌。她覺得這樣也好,好歹,宋簡不是在漠她。
然而,什麼都沒有落下來。
第100章 癲狂
各房的女人們也都聽到了花廳前的聲音, 紛紛過來。然而, 她們見陸以芳跪著,卻又都不敢再進去了。
陸以芳動了大氣, 一口子吐出來,竟似將這幾年養出來的元氣都傷了。吐得氣多,吸得氣兒少, 腦子裡嗡嗡作響, 人早已是跪不住了,她索性直接起身,鬆掉腿上的力氣跪坐下來。鬢髮散亂, 身上還膩著一層冰冷的汗。
“即便……即便鬧到如今這副田地,你也無話與我說了是嗎……”
她盯望著宋簡,他烘在炙熱日光之中,一半的身子和臉都被烈陽吞噬了, 他雙手撐著膝蓋,頭卻側向一邊,根本不去回應她將才那一襲拿心拿肺的話。
“說夠了就無話可再說。再有, 你問我是不是問心有愧……也有愧。至於我與紀姜之間的事,陸以芳……”
他彎腰湊近她的臉。
“我們皆為此, 手足骨肉,盡斷盡亡, 慘烈至此,如若不配,公主可判我的罪, 我伏誅認死皆是我點頭之間的私事,旁人,再無能置喙。”
好狠的一句自我剖白之語。
庭院之外女人面面相覷,都不能盡然聽出這句話背後的波瀾。
但陸以芳聽懂了。
她抑制不住全身的顫抖。抬起一雙顫巍巍的手,反指回自己的心窩子。
“所以,你把我當成了什麼?宋簡,我是陸佳的女兒,是宮中教養皇族的女官,若不是因為你,我大可以入主高門內院。只恨我從前敬慕你,甘心被你利用,與你成婚以來盡心盡力操持內府,到頭來,你判給我‘旁人’二字,對……對對……公主是內人,我陸以芳是旁人,宋簡啊宋簡,你怎麼對得起我! ”
宋簡不肯再迎向她的話。
轉而朝門外喚道:“張乾,進來。”
張乾本就與辛奴一道立在門前,聽宋簡此時喚他,答應的聲音不免遲疑。
“欸,爺,您說。”
宋簡站起身。
身子一下子擋去了陸以芳面前的大半日光,她的背脊猛然地一陣寒顫。
“這座府院是你的心血,如今我把他留給你。我宋簡是個孤絕的人,上無父母需奉養,下無子嗣需看顧。你大可此生皆順一己意,不再為我,為宋家守任何規戒。”
他的話嚇到了立在二門前的女人們。紛紛向陸以芳望去。
陸以芳越過宋簡,望向那幾個錦衣華服,卻踟躕不敢前的女人們。她們都是陸以芳喜歡的模樣,漂亮,叫嬌憨,膽怯懦弱。奉她的一言一行為圭臬,有心眼子張揚爭風,卻沒膽量逾越過她去。
她要一個熱鬧,等級分明的宋府。
所以,也是她把這些女人蒼白的捲了進來。此時望著那些驚恐又無措的眼神,陸以芳的心裡突然生出一陣荒謬之感。
原則和此生的意義都被所謂‘夫君’無情的打破。
而在那個時代,她和這些女人們一樣,無路可走,無門可述。
“至於府上的金銀財物,竭皆留下。張乾,你與辛奴去點算,點算完後呈給陸氏看。”
說完,他回過身:“既然話已至此,也不必等晚晚間詳敘。無論你們是要歸鄉還是要留在帝京,都有張乾替你們安排。”
除了流淚,女人們無話可說。
人因緣而聚,因情和絆在一處,緣散情斷,要走的人無論如何都留不住,何況他是個男人,手掌重權,他說什麼,就理應是什麼,這是陸以芳教她們得順和從。是以儘管內心恐懼至極點,對之後的人生無所適從,但她們也只能奉以眼淚,與此同時還要守住儀態,戰戰兢兢的不敢抓扯。
陸以芳覺得諷刺至極,此時她到情願這些人和她一樣胡言亂語,用盡委屈和道義的言辭,和這個男人痛快地怨懟一場,然而此時她們卻都怯步了,甚至茫然地去預設他的安置。
這很顛覆陸以芳對自己的認知。
她教紀姜如何做一位公主,教陳錦蓮這些人如何做一房妾室。她們都十分聽她的話,然而最後,陸以芳自己突然發覺,她從頭到尾,都沒有相信的過一句從自己嘴裡說出來的話。什麼憐憫萬民,什麼順從夫君,都是虛妄的。
到頭來,失去男人,失去男人身邊身份和地位,她又恨又怕,幾乎要瘋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