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門廣大,無所不容,我攆你幹什麼?”
“然則師父怎的叫徒弟還俗?”王翠翹說:“徒弟原不敢認這位義母,如果師父不許,徒弟不認就是!”
“那怎麼可以!言而無信,何以為人。佛家不打誑語,你若如此,便是犯了戒。”
“不犯戒,可又犯了家法!”王翠翹眼淚汪汪地說。
“何須如此?”心雲撫著她的背說,“又不是三歲、兩歲的孩子,自以為做錯了事,怕大人責罵。其實,你並沒有做錯事,我也不會責備你。”
心雲老師太主持這座法雲庵,就因為她平時馭眾甚嚴,所以才能整肅清規。現在聽她的話,迥不似平日的性格,便越發使得王翠翹懸揣不安,疑心她言不由衷,對一個人若是連責備都覺得多餘時,可想而知是怎麼樣的深惡痛絕?
想到這裡,越覺悲傷。自念不容於紅塵,遁入空門,總可以求得個安身立命之地,誰知連廣大佛門,亦竟難容身,豈不成了天地間的棄物?
一面想,一面流淚不止。心雲不覺詫異,“悟真,你到底有什麼傷心的事,哭成這個樣子?”她說:“照你這等放不開,可知也是不宜於修行的?”
這句話倒是當頭棒喝,王翠翹不由得收住眼淚,怔怔在想:師父的話如果不錯,自己卻真該還俗;倘或錯了,自己要拿行為給人看,早唸經,晚燒香,息心靜慮,一無掛掛,然則又何以這樣的患得患失,唯恐被逐出法雲庵?
說到頭來,還是塵緣未斷,七情六慾,一樣也丟不開。依自己平時的胸襟,還俗就還俗,被逐就被逐,應該是無所謂的一件事。卻又為何一聽說不容於法雲庵,就驚惶如此?
這個道理卻想不透,不過訴諸感情,卻是很明白的,“師父,”她說:“我是有些事放不開,第一、捨不得你老人家。”
“喔,”心雲問道:“有第一,當然還有第二。”
“第二、這裡的日子過得舒服。”
“舒服?”心雲倒真有些詫異了,“我一直以為你久歷繁華,過不慣這種清茶淡飯的日子。”
“清茶淡飯之中,自有至味。日子過得安心,自然舒服。”
“這話倒也有理。不過,我不大明白,你還了俗,不住在法雲庵,難道日子就過得不安心?”
“是!當初就為的不能安心,才求師父慈悲我的。”
“此一時,彼一時!說到緊要地方來了。我早就看出你雖有善根,卻還未到看奇紅塵的時候,為你祝髮,不過是讓你避一避難;如今難關已過,何必強留你在此?這就是我勸你還俗的緣故。”
“原來師父是這樣為弟子設想,真正恩重如山。不過,師父,你說難關已過,又是從何說起?”
“只從你認陸太婆作義母這一點,便是難關已過,我且說個簡單的道理你聽。”
這道理果然很簡單,以陸太婆的身分,與趙文華所欠她的情來說,當然可以庇護王翠翹,使她不致再遭遇非遁入空門不能擺脫的困境。
話是不錯,但似乎不便承認。因為一承認便好象自己不願還俗,只為難關未過,仍須躲在法雲庵中,豈不令人齒冷?見她不語,心雲少不得要追問:“莫非你道我的道理不對?”
“師父的道理,哪有不對的?”
“既然如此,你就該聽我的話!”
“我,”王翠翹撒嬌似地說,“我還是捨不得師父。”
“我也捨不得你!不過,這跟你還俗無關。彼此又不是地北天南,隔個千里萬里,你義母常來看我,你難道不能跟了一起來?”
王翠翹語塞,想了半天說:“等弟子想想,還了俗有什麼好處。”
倒是這句看來毫無道理的話,使得心雲無法再說下去了,一個出家人,總不能勸還是比丘尼身分的人去嫁夫生子。只好笑笑不言。
“你去看看你義母去。看她今天是歇在這裡,還是回她女兒那裡去?”
王翠翹答應著起身而去,剛走出院子,迎面遇見陸太婆,不由得笑道:“娘,來得正好,師父著我來問——”她將心雲要問的話,轉述了一遍。
這應該是不難回答的,天色已暮,該走該留,在陸太婆自然早有打算。不過,她象遭遇了極大的難題,只是沉吟不答,又像聽而不聞似地,只往前走。
一直走上臺階,她才回身向跟著的王翠翹說:“我還不知道是應該歇在這裡,還是回你乾姐姐家去?我先要跟你師父說幾句話。”
說完,站著不動,這表示不願王翠翹跟著她,也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