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粉面生春的陸雲一眼,暗道一聲對不起了。手微微一揚,自有伺候慣了的荔枝上前幫忙。林謹容沉澱了心思,神色專注,手下沉穩,心中眼裡唯有茶事。炙茶、碾茶、羅茶、候湯、熁茶,諸事齊備,一手執筅,一手注湯。
一湯環注盞畔,攪動茶膏,量茶受湯,隨湯擊拂,手輕筅重,指繞腕簇,少傾,泡沫四起,如同疏星皎月,燦然而生。二湯自茶麵注水,週迴一線,急注急止,用力擊拂,茶麵色澤漸開,泡沫如同珠玉磊落;三湯注水如二湯,擊拂輕勻周環,表裡洞徹,泡沫已如粟紋蟹眼,四處泛起,茶色已然透出十之六七;四湯水少,使筅稍慢,範圍漸寬,茶麵華彩煥然,泡沫如同輕雲漸生;五湯水稍多,筅輕盈透達,拂以斂之,茶沫猶如結靄凝雪,茶香四散;六湯緩繞拂動,乳點勃然;七湯輕清重濁,稀稠得中,乳霧洶湧,溢盞而起,週迴凝而不動。
林謹容全神貫注,一氣呵成,手微揚處已然結束,湯花中燦然開了一朵梅花,乳氣蒸騰中,似真似幻。全場鴉雀無聲,轉瞬發出一陣低低的輕嘆。那陸揚兒早已停下動作,全神貫注地看向林謹容這邊,楊茉哈哈一笑,棄了茶筅,道:“我認輸了。”只剩下陸雲緋紅了臉,仍固執地盯著自家面前那盞茶,只盼其上的湯花不要早早散去,多堅持得一會兒。
因為林玉珍早已說過,先露出水痕者輸,並不包含誰能幻出花草山脈等物象,因而眾人都不好先下評判,道是誰輸誰贏。
須臾,林謹容茶盞中的那朵梅花漸漸散滅,只餘白色湯花。又過了些時候,不知是誰低聲道:“露出水痕了!”接著陸雲那邊發出了一聲環佩輕響,陸雲抬起頭來,微微紅著眼,擠出一個有些慘淡的笑,顫抖著聲音道:“我輸了,四表姐真人不露相,真好技藝!”
林謹容輕嘆一聲,雖然有些作弊,但前世她這個年齡時雖凝聚不出梅花,卻也能比陸雲多堅持些時候,所以她臉上倒也沒什麼愧色,只露出些許不安,小聲而清晰地道:“雲妹妹承讓!我也是僥倖。”
陸雲勉強一笑,垂眸低聲道:“是我技不如人,姐姐不必自謙。”她年紀尚小,被人砸場,能有此氣量已是不易,因而眾人倒對她生了幾分憐憫和佩服。只是輸贏勝負自有道理,她的確不如林謹容,以林謹容這個年紀來說,能做到這個地步,已可以說算是天才,贏得相當漂亮。
所有人都看著林玉珍。
林玉珍的眼睛死死盯著林謹容,忽爾露出一個鋼刀一樣刮骨的笑來,緩緩道:“真是個好姑娘!”雖然她已經極力掩蓋,但語調的僵硬卻是誰都聽得出來。
雙胞胎興奮地眨著眼睛,林五和文氏則回頭責怪地看著林謹容,怨她為什麼要搶陸雲的風頭。
林謹容垂著眼,一臉的不安和內疚。心裡卻是暗喜,她壞了林玉珍的事,林玉珍這回算是真正恨上她了。想必以後陸家再請客,不管她來或是不來,都不會再有人強迫她了。真好。
忽聽知州夫人宋氏“哈”地一聲笑出來,大聲道:“幾個都是好姑娘!林四姑娘技高一籌,勝不生驕;陸三姑娘大氣有量,假以時日,必有大成;楊姑娘豪爽利落,都是好姑娘!”
她這一席話衝散了席間的尷尬,楊氏也跟著笑罵楊茉:“這丫頭不懂事,技藝不精,偏愛瞎湊熱鬧,擾了大家的清淨,白給你們看她笑話!還誇她呢,依我看,該罵她才是。”這話帶了幾分隱含的歉疚,是為了適才楊茉硬拉了林謹容參加鬥茶,壞了林玉珍母女的盤算而說給林玉珍聽的。
林玉珍已經緩過神來,雙目直視林謹容,做了一副渾不在意的大氣樣,慈愛地笑道:“乖侄女兒過來!待姑母把這彩頭親手給你。”
林謹容本不是為了那些金玉之物,見好就收,當下上前盈盈一禮,笑道:“我今日雖然贏了,但實屬僥倖,不好意思拿諸位長輩的東西。”
好個驕狂不知進退的東西!就和她那個娘一樣,半點吃不得虧,半點不肯讓人。往日裡還真沒看出來。林玉珍的唇角含了一絲諷刺,語氣卻親切得很:“你這孩子,不管如何,你贏了就是贏了,拿出來的東西哪裡有拿回去的道理?你有出息,姑母是高興的。別不懂事,快過來拿去,別這樣磨磨蹭蹭的,一點不大方。”
如果是贏了其他人,林謹容相信林玉珍一定非常高興,可她贏的人是林玉珍的心肝寶貝,命根子。林玉珍氣量狹窄,此時笑得有多親切,就有多討厭她。既然說不拿東西就是不大方,就是小家子氣,那她就敬謝不敏了。這些東西少說也值幾萬錢呢。
林謹容便笑著上前,林玉珍帶了幾分不甘和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