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概的認識。如果學者不怕文詞粗俗的話,則是這社會形態,有如美國所謂“潛水艇夾肉麵包”(submarine sandwich)。上面是一塊長麵包,大而無當,此即是文官集團。下面也是一塊長麵包,大而無當,此即是成萬成千的農民,其組織以純樸雷同為主。中層機構簡單,傳統社會以“尊卑男女長幼”作法治的基礎,無意增加社會的繁複。上下的聯絡,倚靠科舉制度。今日我們看來,無法避免它守舊落後的觀感。
但是這種評論是否公允?這是不是因為我們對20世紀的情形不滿意而借題發揮?假使我們認為舊社會亟應改造,那改造的程度應當到達什麼限度?我們既稱革面洗心,是否對中國文化全部否定?如果明朝歷史不對,那麼是否“反明”的思潮和趨向,即可以導我們於正軌?這都是有待於歷史學家解答的問題。
我們也知道,最近二十年來,明代史已被濫用。指槐罵桑或指桑罵槐是中國文人惡習。16世紀的人物與言行,一經渲染立即可以改頭換面,成為政治上的工具。我們既不贊成這樣的學術歪曲事實的辦法,但是如何可以避免別人對我們作同一批評?
這些問題,不能在明代史本身上得到完滿的解答。最好的辦法,是將我們認作真理的環節,和外間側面的事務印證,要能前後銜接,方為可靠。有些明史內的問題,其明顯的答案尚不在明代史範圍之內。這些因素的重要性,卻只有經常和明史接觸的人,才可以一眼看穿。這篇文章建議我們互相越界窺察,也希望明史外的專家,向我們作同一提示,因此彼此的研究更和真理接近,庶不致各造空中樓閣,反以學術上分工合作的辦法當做個人規避責任的張本。
以下是我個人在這程式下嘗試的初步結果。
第一,我們指責明代人事時,不能忘記大明帝國本身是亞洲大陸天候地理的產物。
明史裡有兩點地方,極易引人注意。在政治史上稱中央集權,非常顯著,全國一千一百多個縣,每個縣令的任免,全由朝廷號令行之。地方政府的稅收與預算,也不能就地斟酌,而中央政府有很多管理限制的辦法。在社會史上講,則以倫理觀念代替法律,其程度之深,超過其他任何朝代。
這一方面固然是明朝人的眼光狹窄,但是另一方面也是由於環境使然。中國文化大部肇始於黃河流域,因為河水經過疏鬆的黃土地帶,夾帶著大量泥沙,容易阻塞河床。衝破河堤,常有釀成巨災的趨向,區域性治理無濟於事。這情形在春秋時代已然。如公元前651年齊桓公會諸侯於葵丘,即有盟誓;在各種經傳有不同的傳說,諸如“無曲防”、“毋曲隄”、“毋雍泉”和“無障谷”都是。《孟子》一書中提到治水十一次之多。他對白圭說:“禹以四海為壑,今吾子以鄰國為壑。……洪水者,仁人所惡也,吾子過矣!”秦始皇統一全國後,他頌秦德的碑文,錄於《史記》,自稱“決通川防”。可見因為大規模治水的需要,中國政治上的統一,在公元前即超過時代上其他條件,也不能聞問技術上是否合理,這在中國兩千多年的歷史,前後皆然。
而季候風給中國農業的影響,也是強迫造成全國統一,逼成中央集權的重要原因。中國夏季的季候風由菲律賓海的方向吹來。這氣流中帶有水分,但是並不能保障下雨,而需要由西至東,及至東北的旋風將這氣流升高,以致溫度降低,其水分才凝積為雨。這也就是全國農民的耕作物,全靠這兩種氣流適時碰頭。假使它們彼此錯過,則成旱災;要是它們在一個地區經常碰頭,則此地必有水災,而有時水旱並至。只有龐大的帝國,才能對付這種問題,這情形也始於公元前。假使我們開啟《左傳》一看,內中有許多因災荒而發生戰事的情節。《漢書·食貨志》所說:“世之有飢穰,天之行也。”姚善友從《圖書整合》及其他資料計算,中國歷史裡2 117年,曾有水災1 621次,旱災1 392次,其程度之高,值得朝廷注意Shan…yu Yao,“The Chronological and Seasonal Distribution of Floods and Drouth in Chinese History;”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6(1941…42);;“Flood and Drouth Data in Tu…Shu…chi…chr’eng”;Harvard Journal of Asiatic Studies;8(1944…45);。這種情形與《孟子》裡面經常提出的“老弱轉乎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