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楊度陪著熊希齡乘早班車來到橫濱。
梁啟超異國重逢老友,自然歡喜無盡,滔滔不絕地暢談起來,話題很快就轉到了近日的特大新聞——五大臣出國考察憲政事。楊度趁著這個機會,把熊希齡來日本的意圖和自己已答應代筆的事告訴了梁啟超,並且請他幫忙也做個槍手。不料這個輿論界的驕子一口拒絕:“秉三遠道而來,若要我幫別的忙,任何事我都會盡力而為,只是這件事我不能做。”
話說得這樣死,簡直無任何商量的餘地,熊希齡臉上很覺不自在,暗中責備楊度多事:你何不乾脆一個人寫算了。楊度卻不生氣,笑嘻嘻地說:“卓如,你這態度算什麼老朋友!秉三奉命來日本,什麼事都用不著你幫忙,惟一就這事找你,而且這裡面也還有我一半面子。我何時得罪了你?”
“皙子,你不要誤會,我不寫,不是不幫朋友的忙,而是不能做不應該做的事。”梁啟超一本正經地說,“你們二位對考察一事寄與很大的希望,尤其是秉三作為重要隨員,更是滿腔熱情。我今天當著你們的面潑一點冷水,不客氣地說,這其實只是一曲戲文而已,何來什麼實際作用!”
熊希齡說:“卓如,你的話也不無道理。如果真的讓載澤、端方這些人出去走一趟,朝廷就按他們回國後所說的來制定憲法,那確實有點像做戲。不過,提出這個建議的袁世凱和採納這個建議的慈禧太后則不是做戲。”
梁啟超陡然變色道:“秉三,你弄錯了,這個戲的主導恰恰就是慈禧和袁世凱。”
稍停一會,梁啟超以堅決的口吻說:“我這一生決不為慈禧和袁世凱做事。”
話說到這般地步,熊希齡已在心裡打退堂鼓了,好在楊度已答應,梁啟超即使不寫,他也會獨立完成這幾篇文章,自己的差使可以交了。他對楊度使個眼色,示意他不要再說下去了。
楊度裝作沒看見似的,笑了笑說:“好個有骨氣的梁卓如,袁世凱出賣了你,慈禧要殺你,你被迫羈旅異國他鄉,你和他們兩人結下了深仇大恨,不共戴天,所以發誓不為他們做事,志節可嘉可佩!”
梁啟超聽出楊度這幾句話有點不大對味,說:“我和慈禧、袁世凱之間並不是個人的恩怨,事關國家和人民的大是大非。不為他們做事,正是保持著我對國家和人民的赤子清白。”
楊度冷笑道:“那麼,何不學革命黨的樣,把慈禧、袁世凱暗殺掉,為國家和人民除害呢?”
“我向來不主張暗殺,暗殺只能除標,不能去本,根本的問題在於開化民智。”梁啟超擺出素日裡那副政論家、思想家的派頭。
“此論高明至極,我完全贊同。”楊度立即接言,“既不行暗殺,那就只有等老天爺來收拾他們了。慈禧今年七十多歲了,老天收她為期不遠了。袁世凱還不到五十,照這個樣子,他在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還要坐二三十年,難道今後二三十年內你就不與朝廷有任何聯絡了嗎?”
“皙子,你不要替袁世凱做說客,只怕是慈禧一死,他今日的位置也就沒有了。”
梁啟超的二郎腿在薄綢長袍下蹺了兩蹺。康有為現在是把一切希望寄託在慈禧死後光緒重掌大權的那一天,梁啟超並不像他的老師那樣完全迷信光緒,但也相信只要慈禧這座大山一倒,中國就會有大變化。這一點,楊度和熊希齡都沒有像他們那樣考慮得深遠。熊希齡一貫較為持重,不喜多講話,且楊度已叮囑過他,所以他只是自個兒喝茶,望著他們,靜聽兩位才子的唇槍舌劍。
“卓如,你不要弄錯了,我決不是為袁世凱當說客。要說當說客,我今天是替四萬萬中國人當說客,遊說你這個自詡的少年中國之少年,要為中國做一件實實在在的好事,不要擺名士的架子!”看來楊度有點動氣了,聲調提得很高,“慈禧死後,袁世凱保不保得了位置,那是以後的事情,我們也很難頂測。你說你不為個人恩怨,而是為國家和人民,那麼就不應該看這件事是誰在主辦,而要看於國家和人民有無好處。若真是出以公心,只要於國於民有利,那就應當支援,因為你支援的是事而不是人,這裡不涉及到個人的清白不清白的問題。倘若以所謂保持個人的清白來反對或不參與,那就是以小私而害大公,為賢者所不齒。”
楊度這番話鋒芒凌厲義正詞嚴,熊希齡十分欽佩,連連點頭:“說得好,說得好!”
梁啟超也覺得有點銳不可當,一向能言善辯的新政思想領袖一時窮於應對。楊度挾其氣勢,居高臨下發起衝鋒:“我知道你飄泊海外七八年,備嘗艱苦,辦報紙,寫文章,集會結社,聯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