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瀕水深火熱之域;外侮方殷,行見豆剖瓜分之慘。求內部之統一,免外人之割裂,安危存亡,系此一舉。凡我同胞,奮袂興起,以盡國民之義務。”
大家看了這篇宣言書,都稱讚文章做得很好,把眾人一片為國家利益而棲牲個人主義的公心說清楚了。薛大可便將它拿到《帝國日報》上去發表。
這天傍晚,全家人圍著飯桌吃飯。楊度對家人談起外間的事。說袁項城現在很為難,制定了一個優待皇室的條款,又不敢給太后和攝政王看,怕他們罵他背叛朝廷。又說朝廷中有一部分人組織了一個宗社黨,堅決反對皇上退位,要與南邊拼命。
何三爺說:“昨天我在長興茶樓上聽茶客們說,袁宮保就是今天的曹操,欺負孤兒寡婦,明明有力量可以制服革命黨,但他偏要和談,借革命黨來壓朝廷。”
楊度說:“也不能擔保袁宮保就一定可以制服革命黨。革命黨不是長毛,袁宮保做不成曾國藩。”
靜竹說:“既不能做曾國藩,做曹操也可以,何況滿人的孤兒寡婦也沒有一定要保衛的道理。他們沒有治理國家的本事,讓有本事的來治理有何不可,憑什麼這江山就永遠是他一家一姓的?”
亦竹平素一向不談國事,這時也插話了:“皇上是個六歲小孩子,哪裡知道管理國家?說句什麼話都是聖旨,別人都得聽他的,真好笑。前天我去醬園打醋,聽一個家裡有人在宮中做太監的大哥說,有天皇上玩得興起不願睡午睡,總管太監哄他去睡,他討厭太監擾了他的興致,突然對身邊的小太監說:‘傳我的旨意,把他殺了!’嚇得那個老太監連連磕頭饒命,皇上就是不準,非殺不可。小太監趕緊稟奏隆裕太后,太后慌忙過來制止了。假若小皇上死命都不同意呢,那個老太監不就丟了命?”
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
亦竹得出了結論:“我看這君主制是要不得,革它的命是對的。”
靜竹說:“皙子,昨天《民視報》上登了一封給你的公開信,罵你不該放棄君憲轉向民憲。”
“是嗎,報紙在哪裡?”楊度放下碗筷。
“在我房裡,放在梳妝檯上。”
楊度忙起身離席。
楊度找到《民視報》,報上的公開信是兩個不相識的人寫的。信上說他前不久還標舉君憲,一下子忽又變為共和,好比一個得一夜之歡就改變貞節的寡婦。這個比喻,讓楊度看了很覺噁心。他氣得把報紙扔到地上。想一想,又撿起來看下去。
信上的語言真是刻薄極了。說什麼若真有見地,不為利害所動,則無論持君主還是持民主,其人可貴而其言可信。假使那年從日本回國後不受朝命,不拜官爵,始終和革命黨攜手合作,那麼今日名不在孫黃之下。又如事變剛起就與政府斷絕關係,投身民黨提倡共和,雖蒙寡婦再醮之嫌,尚不得與娼優並論。如今朝三暮四,反覆無常,是自取其辱而為社會所輕。
公開信甚至還說,中國之所以鬧到這般地步,正是因為士大夫輕節義,毀廉恥,傾危反覆,追逐一己之名利的緣故。現在這些人又見風使舵,往共和政府裡鑽。若共和今後在全國建立,這些絕無心肝絕無廉恥之徒充塞其間,那中國的前途真堪痛哭。
下面還有幾段話,楊度實在無力看下去了。他的手腳已發軟,背上冒出冷汗,終於癱倒在靜竹的床上。過一會兒,略覺好些了,他坐起來細細地咀嚼著這封信。他發現這封信裡有不少似是而非的東西,他想寫篇文章答覆,又難以著筆。上海回來後滿肚子的熱情,被這勺冷水一澆,差不多去了多半。
楊度心裡快快的,一連幾天打不起精神。誰知破船偏遇打頭風。湖南傳來訊息,一個新成立的名叫國民協進會的團體通電全國,說楊度在武昌起義後奔走南北,比附滿酋,力請袁世凱出山,是一個大漢奸。按照他們的會章,判處楊度死刑,並沒收他在湖南的家產,拘捕他的妻子兒女。
楊度得知此事,又氣又急,趕緊給楊鈞拍個電報,要他把嫂子和侄兒女暫送到湘綺師那裡躲避一下,以後再接他們進京來住。
幸好第三天,胡漢民、汪精衛便在南京聯名發出通電,為楊度說情。孫中山也親自致電湖南都督譚延輳В�腖�殺�;ぱ疃鵲募沂簟�
原來,國民協進會是幾個激進的革命黨人組織的團體。他們絕對排斥滿人,排斥為滿人做過事的舊官僚。楊度那年為粵漢鐵路事得罪了一批湖南士紳,他們向該會進讒言。這個會的過激言行得不到人們的擁護,沒有幾天便自行解散了。所謂判處楊度死刑一案,自然也沒有人去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