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清皎垂眸隨在王皇后身後, 緩步踏入了氣氛沉凝的乾清宮。『藥』香氣與重病之人散發出的特殊氣味交織在一起, 形成了一種奇怪的味道, 彷彿烏雲一般盤踞在此處,壓彎了每個匆匆忙忙的人的脊背,拉緊了每個來來往往的人的神經。
無論是太醫或是太監宮女,臉上都帶著疲憊, 眼底深處皆掩蓋著惶恐之『色』。沒有人比他們更清楚,皇帝的身子骨已經是一日不如一日。昏『迷』的時日漸長, 清醒的時候漸短, 這一回甚至昏昏沉沉地睡了整整兩日也沒有醒來的跡象。若不是太醫趕緊用『藥』效最強勁的參湯吊著, 恐怕昏『迷』著昏『迷』著就熬不過去了。
王皇后在明間內停下來, 低聲詢問太醫院院使, 皇帝的病情如何。院使輕聲回答,說了些病症以及用『藥』之類的專業術語,眉眼間皆是沉重之『色』。張清皎曾經在好奇之下, 囫圇吞棗讀過一兩本醫書,此時卻也只能勉強聽懂隻言片語,知道院使的意思是皇帝的氣血已經虧空太過,而今是怎麼補也補不回來了。
王皇后蹙起眉,沒有再細問,只是親自去看了看『藥』材與熬『藥』的情況。張清皎緊隨其後, 忽然覺得皇帝所居的東次間內似乎變得格外安靜。片刻後,只聽得一陣沉重渾濁的喘息聲傳來:“現在……現在是甚麼時辰……”
“回萬歲爺。”蕭敬低聲答道,“已經是巳時了, 十九日巳時。”
原來他一睡就睡了兩天。醒過來的時候似乎有些不知今夕何夕了,連周圍的人影都變得越發模糊。朱見深眯著眼睛,扶著覃吉費力地想要坐起來,渾身卻是半點力氣也沒有。蕭敬趕緊上前幫了一把,讓他靠在了鬆軟的引枕上。
已是病容枯槁的皇帝勉強進了些流食,便已經什麼都吃不下了。他歪在引枕上,掃視著周圍朦朦朧朧的影子,卻不見平日裡總是很孝順的太子,不由得問:“這麼說,這幾日……都在文華殿視朝……”
“是,千歲爺每天去了文華殿後便回到乾清宮侍疾,稍有空閒便往東暖閣看摺子。”覃吉道,“方才也是來了不少緊急奏摺,千歲爺才不得不前往東暖閣理事。若是得知萬歲爺醒了,他定然非常歡喜。老奴這便去東暖閣將千歲爺請過來。”
“不必了。”朱見深並不想見到風華正茂的兒子,沉默了片刻,“朝中如何?”
“昨日內閣三位閣老上疏,說是希望萬歲爺不必擔憂朝政,好好顧養身體,早日痊癒。只是,他們已經有數日不曾見過天顏,心裡實在是擔憂,希望能來乾清宮探望萬歲爺。”蕭敬道,“萬歲爺可要見一見他們?”
皇帝病情漸重,眼看著便要駕崩了,朝堂中自是人心浮動,每一派都各懷心思。忠臣直臣不必說,一心為國為民,也並不擔憂什麼一朝天子一朝臣;佞幸『奸』臣便慌張了,生怕皇帝陛下這一去,太子殿下登基後便會毫不留情地碾碎他們,根本無心再考慮其他。
最無奈的是,這樣的佞幸『奸』臣,朝堂上幾乎是隨處可見,連內閣中的三位閣老都不例外。尤其是新晉的李孜省同黨尹直,和李孜省李侍郎一樣,比誰都更關心皇帝陛下的病情,比誰都更期待皇帝陛下痊癒。
“……”朱見深搖了搖首,“不見。告訴他們……朕服『藥』後,病情已經有所好轉……讓他們別憂慮,安心辦事……”他已經沒有力氣再見臣子了,索『性』便不見了。再說了,見了內閣三人能讓他病情好轉麼?又不是李仙師,能向他進獻靈丹妙『藥』。
想到李孜省,他向著蕭敬使了個眼『色』。蕭敬見他的目光落在角落裡的多寶格上,從上頭取下了圓形的龍鳳描金紅漆木盒。開啟木盒,裡頭是一粒又一粒如鴿卵大小的硃紅『色』丹『藥』。朱見深顫抖著手,從裡頭選了三粒,費盡氣力地吞了下去。
同樣在他跟前侍奉的太醫欲言又止,終究是什麼也不敢說。朱見深只覺得吞下去的三顆丹『藥』就像一股熱流一般,溫暖了他冰冷僵硬的身體。沉重且完全不受他控制的身體再度輕鬆起來,渾身也充滿了力氣;眼前的世界更是漸漸變得清亮,不再像霧裡看花那般朦朦朧朧。
這時候,朱佑樘已經聞訊而來,抬眼便見到朱見深面上詭異的紅『潮』,襯托得他臉『色』越發慘白。他的目光在蕭敬捧著的龍鳳描金紅漆木盒上停了停,來到龍床跟前跪下行禮:“兒臣參見父皇。”
朱見深斜眼望著他,反應非常遲鈍,好不容易才應了一聲。王皇后帶著張清皎也進入了東次間,向著他問候行禮。因前來侍疾,她們二人穿得很素淨,頭上『插』戴的飾品少得可憐。這本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