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種被壓抑無法動彈的沉悶痛苦。他掙扎著,竭力地掙扎著,只想動動自己的手,喚醒自己的身體,從睡夢中醒來。每次醒來,秦飛都冷汗淋淋,極度疲倦。他開始習慣黑夜,習慣在黑夜中清醒地等待黎明。黎明時分,高家的人甦醒。秦飛獨身居住在一個社群的五樓裡。從這可以清晰的看到對面樓房四樓的大廳。高家就住在秦飛對面樓房四樓。秦飛習慣從自己這邊的窗簾後面去偷窺高家發生的一切,尤其是和高小敏有關的事。高小敏是一個很有氣質的女孩,正在本城上大學,留著一襲長髮,包烏黑髮亮,喜歡穿著色彩明亮的連衣裙,顯得高雅、沉靜、古典。秦飛至今都記得第一次見到高小敏的情景。那是在社群的游泳場裡,高小敏白嫩的肌膚、誘人的曲線、驕傲的目光更是讓他目瞪口呆。那時秦飛才明白為什麼人們會將發明比基尼三點游泳裝稱為服裝史上最偉大的發明。那一刻,他莫名的對高小敏有一種很奇怪的熟悉感,似乎很早以前就認識她。再後來,他不自覺地迷上了高小敏的一切,彷彿狂熱的追星族般。如果秦飛不是來自農村的一個普通打工仔的話,而是英俊多金的城市男孩,中許他真會去不顧一切追求高小敏。但現在,他只能將這份感情隱藏在心裡,默默地窺視著她,在自己的夢中幻想與高小敏相遇相知相戀的故事情節。秦飛喜歡幻想,喜歡在幻想中麻醉自己。但秦飛沒想到,他以後真的能與自己夢中女神相遇,而且真的可以生活在一起。事情要從高奶奶的死說起。高奶奶是無緣無故死的。當然,一個八十多歲的老人,無疾而終本是件很平常的事。可是,高奶奶的兒子、高小敏的父親高老師卻對這件事措手不及。高家樓下住著個醫生,姓黎,是高老師的好朋友,兩人經常在一起下棋喝酒看球賽。黎醫生的醫術也很高明,是本城有名的醫學專家,找他看病的人絡絡不絕。黎醫生曾對高老師說高奶奶身體好的很,至少還可以再活三五年。高老師對這點深信不疑。但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一個年近八十的老人家,無疾而終也是很自然的事。好在高奶奶早就有所準備。用她生前的話說,就我那沒有用的兒子,我能指望?他老婆不定把我扔到野外餵狗呢。高太太與高奶奶不和是社群裡眾所周知的事,而高老師不一般的懼內也是社群裡眾所周知的事。一些殯葬用品高奶奶早就預備妥當。鮮豔大紅的新衣新褲,潔淨的枕頭被子,老氣的帽子鞋子,這些都要陪她去陰間的。至於火燭紙具,棺材靈牌之類的,在城市裡有錢就可以辦了。秦飛看到,高奶奶躺到了客廳上,身上一匹白布,身旁兩支火燭。秦飛曾想象過高老師是如何悲痛欲絕地痛不欲生的情景。但事實上卻是,高家一切照常。照常吃飯,照常工作,該做什麼做什麼。即便是守靈,高老師也是拿本書無事般坐在那裡一個人靜靜地看。他心裡有些恍惚,彷彿被什麼東西壓住一樣,沉沉的,不能呼吸。也許是同病相憐吧,明天,誰知道他會不會還在這世間?對死亡,他有種特別的敏感。這時秦飛看到高奶奶的遺相。高奶奶的遺相是黑白的,一張臉明明如風乾的桃核,卻偏偏要做出笑顏,顯得特別幽冷。尤其是眼神裡,彷彿在冷冷的譏笑。秦飛想象高奶奶的一生。也曾,青春亮麗,年輕靈動過,現在不過是一具冷屍。也曾,含辛茹苦,嘔心瀝血過,現在卻宛如陌生人。人生,不過如此。秦飛偷窺高家已經幾個月了,對高家每個人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他知道高太太的為人,喜歡向前看,不會對過去的事想得太多。高奶奶的死對高太太意味著高奶奶的死意味著她以後可以輕鬆很多,家裡也可以完完全全做主了。昨天,對她來說不過是一些無用的垃圾,只是偶爾無聊的時候翻翻。大多數時候,她還是在憧憬明天的。所以她為人做事,敢做敢為,潑辣強悍。高奶奶死後的第二天高太太就恢復到平常的瑣碎生活裡,買菜,做飯,洗衣,打理家務。但秦飛還是注意到高太太有點異常。首先是高太太晚上睡覺堅決不關燈,無論高老師高小敏怎麼說也不肯關燈。以前她看到沒關的燈都要羅嗦不停,為那區區電費心疼半天,而現在她不但大廳臥室的燈要開著,就連洗手間的燈也都要亮著。其次高太太最近做事總是有些心神不寧,頭腦老是稀裡糊塗做錯家務事。秦飛知道以前的高太太做家務是風風火火緊湊有序,但現在她彷彿總是在擔心什麼,一點異動就讓她一驚一乍的。那天就是如此。那天高太太如平常一樣在打掃衛生用毛巾抹傢俱。傢俱還是她與高老師結婚時買的,現在已經很陳舊了,但高太太仍然堅持幾天抹一次,將傢俱抹得油光發亮。但好端端的,高太太突然尖叫一聲。高老師跑了來的時候高太太已經被嚇得手腳發軟跌倒在地上。“什麼事?”高老師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