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苻長卿笑道,“以後你就要稱她安姬了。”
苻公今天並沒有出城迎接苻長卿——兒子化險為夷後的歸來使他百感交集,所以一直待在自己的庭院裡長吁短嘆。他既為兒子性命無憂而欣慰,又為高管家客死他鄉而傷心不已;從兒子出使突厥鎩羽而歸,一直思慮到青齊苻氏未來的前途與命運,這些都使他憂懼並惶恐。他又因此而想到兒子平時囂張的氣焰、奢靡的陋習,還有言談舉止間的傲慢,便實實在在覺得自己的兒子是罪有應得,於是乎一顆拳拳之心沉了下去,盡化作騰騰怒氣冒了上來。
當苻長卿拄著手杖走進堂時,苻公嚴肅地瞥了兒子微跛的腿腳一眼,對他請安後不能跪坐只能踞坐相當的不滿,於是冷著臉責備道:“你倒挺自在麼?你還有臉回來?”
“這次兩國和談是突厥沒有誠意,公然坐視柔然人襲擊大魏來使,我一路保護節杖回大魏,已是力盡所能。”苻長卿垂著眼淡淡回答。
“你還好意思給我找理由,真是豎子不肖!”苻公見兒子仍是一副不知天高地厚地臭模樣,氣得忍不住拍著几案怒吼道,“苻府這次隨你出行的這麼多人,還有高管家,他跟了我多少年……你倒好,闖下彌天大禍就自己一個人逃回來。還有跟著你回來的那個胡女,是怎麼回事?剛剛我聽張管家說,她原來打扮成一個少年,在我們府上住過?”
“這次孩兒能夠九死一生歸來,多虧她一路照顧。”苻長卿只對父親說安眉的好處,將其他略過不談。
苻公原本就不甚在意安眉,聽了便隨口說道:“嗯,那就多賞些錢帛,好生送人家回去。”
“不用,孩兒已打算將她收為侍妾。”
苻公手中茶碗一鬆,淺綠色的末茶羹頓時噗通一聲潑了滿席,他顧不得自己瞬間的失態,只是怔怔抬起頭睜大眼睛盯住苻長卿,低沉的嗓音顫顫巍巍從喉嚨裡擠出來:“你要將一個胡女收為侍妾?你說你和談失敗全員覆沒,一路灰頭土臉地從突厥爬回來,連罪都還沒到聖上那裡請,你就先惦念著美色納了個胡女做侍妾?”
“對。”
“苻長卿——老夫我恭賀您大喜啊!”苻公勃然大怒,起身一腳踢翻几案上丁零當啷的茶具,轉身直直往堂外走,一路走一路火氣沖天地大喊道,“周管家!去拿荊條來!什麼腿傷罰不得,今天我打也要將他打死了……”
……
安眉孤零零一人坐在白露園的客堂裡,半天也沒個人前來照顧,她有些侷促地打量四周,仍是不敢相信自己曾經住過這樣華麗的院落。
此時春暖花開,庭院裡開滿了一叢叢金燦燦的棣棠花,讓人不覺就忘記了陰霾的天色,心情也開始輕快起來。一直惴惴不安的安眉這時舒展開眉頭,剛想起身自己往內室看看,卻沒料到庭院裡忽然闖入兩個不速之客。
那是兩位非常美麗的女子,綠鬢金釵、錦衣鮮明,豔若桃李的臉上卻盛滿怒意。她們剛走到堂階下就發現了安眉,竟然不脫絲履徑直登堂,居高臨下地站在了安眉面前。
這時其中一人盯著安眉開口,卻不是在與安眉對話:“大家議論的那個胡女就是這人嗎?”
“應該就是她。”另一人這時接話,漂亮的杏眼刻毒地瞄見安眉的雙手,頓時一臉鄙夷。
那雙手長著繭皴著裂,粗糙得如同農婦,令美人不禁要懷疑她的苻郎是否中了什麼邪,她扯扯同伴的衣袖,抬抬下巴示意道:“看她的手。”
安眉低下頭,也發現自己的不堪,慌忙做了賊一般將手縮排袖子裡。
“苻郎怎麼會中意這麼一個人?!”這時杏眼美人忿忿不平,氣得都快哭了。
另一個高挑白皙些的漫不經心安慰她:“沒看見她是胡姬嗎?胡人都有邪術,尤其是胡姬,淫邪最甚!”
當苻長卿要收白露園的胡女做侍妾的訊息傳遍了苻府,最急著趕到安眉這裡觀望的兩人當然就是苻長卿的侍妾——長著一雙杏眼的是馮令媛,個子高挑的叫慄彌香。此時苻長卿正在受家法,苻府上下亂成一團,這才讓她們覷機趕到白露園來;不過無論這兩人如何嫉恨安眉,她們在身份上也不過就是當今天子賜給苻長卿的侍妾,所以終究奈何安眉不得。於是待兩人看清安眉到底長什麼模樣之後,也就氣哼哼地離開了。
空蕩蕩的白露園又剩下安眉一人,她從白天枯坐到夜晚,始終不見苻長卿來看自己,甚至連送飯送水的奴僕都不曾登門。就這樣飢腸轆轆地熬到第二天清晨,安眉終於再也坐不住,壯著膽子摸到了園門外張望。此時天上正落著淅淅瀝瀝的小雨,正巧一個總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