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不下去。小時候也見過農人交公糧,一袋子兩袋子向拖拉機上搬,剩下的卻更多,大家都樂呵呵地討論著,今年收成還不錯,公糧也交的多。想來就算是多個兩三倍,也不過是稍稍為難罷了。
他從未想過,這個世界,原來這麼貧窮。
又或者,哪個世界都有窮人,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你不收他們的,其他人的也別想收上來。”燕老五似是在警告,又似是在預言。
子柏風緊了緊拳頭,抬頭看著燕老五:“老爺子,請您幫幫我。”
燕老五閉上眼睛,搖了搖頭,嘆氣道:“罷了,罷了……這個惡人,還是讓我燕老五來當吧,秀才郎你前途無量,若是日後當了大官,不要忘記我下燕村就是了……”
“不。”子柏風鬆開了拳頭,站直了身軀,看著眼前的燕老五,一字一定,道:“這個賦稅,我子柏風不交,我下燕村,不交!”
“別傻了,你不想當官,我還不想被下獄呢。”燕老五抬手給了子柏風一拳。
“不,老爺子。”子柏風道,“你不覺得,這賦稅來得蹊蹺嗎?之前每次賦稅咱們都交上了吧。”之前子柏風雖然兩耳不聞窗外事,但是交稅這種大事還是知道一些的,每年都鬧得沸沸揚揚的,各種事情迭出。
“而且,三倍的賦稅,未免也太離譜了些!”子柏風道。
“其實……這個倒是不太離譜……”燕老五期期艾艾道,老爺子雖然斗大的字只識十七個,但是心裡可明白著呢,之前這些年,哪些年少了,哪些年多了——這個基本上沒有——他心裡清楚得很。合計合計,差不多也真要補交三年的賦稅。
“這是有能人啊。我聽老四說,稅課裡最牛的不是稅官,而是賬房。一個厲害的賬房,能夠把稅費理得一清二楚,一絲不亂。稅官年年換,賬房定江山啊。不過以前的老賬房老眼昏花,是越來越不頂用了,幾個徒弟也不甚明白,所以賬目亂著呢。”
若非如此,老爺子也不敢輕易偷稅漏稅。
“你是說,有能人?”子柏風的眼睛突然亮了起來。
他突然有了一個想法。
“老爺子,我有一個想法,不過現在還不知道到底成不成……嗯,我要先把村子裡的賬目理清楚,看看到底有何辦法。”
老爺子聽到子柏風這麼說,頓時疑惑起來:“你說……那能行?”
有人能夠理清楚賬目,自然也有人能夠讓賬目理不清,這個彎子老爺子還是能夠轉過彎來的,不過怎麼操作,老爺子可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應該能行。”子柏風默默回憶自己學過的東西,課堂上雖然大多在睡覺,但是大學卻是實打實地考上去的,若論計算能力,子柏風不敢說自己在這裡就是頂尖的,但他想來,一個小城裡,難道還有什麼高手嗎?當然,賬目可不是計算就行了,子柏風所選修的個人理財課上還是學到了點會計常識的。
雖然如此,子柏風回到屋裡,還是忍不住頭大了,這一屋子的賬目,可要算到猴年馬月。
但是想到了自己的打算,子柏風就強迫自己靜下心去。
一屋不掃,何以掃天下?
這點小困難就退縮了,日後還怎麼辦?
把那些檔案一一拆開,攤開放在桌子上,開始謄寫,開始的時候,燕老五還在幫忙,但是過不了一會兒他就開始哈欠連天,又拿錯了幾次,幫了倒忙,便被子柏風打發回去休息去了,只剩下子柏風自己。
子柏風一手執筆,一手拿檔案撥算盤。從小跟父親走南闖本,日子要精打細算,子柏風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盤,不過日後醉心讀書,算盤有些荒廢了,算錯了幾次,這才慢慢熟悉起來。
燕老五在外面聽了一會兒,就聽到裡面傳來噼裡啪啦的算盤聲,就像是小溪潺潺,流水叮咚,連綿不絕,從無斷絕。
過了一會兒,子柏風便覺得左手痠痛無比,他活動了一下手腕,看看依然堆積如山,尚未處理的檔案賬目,頓時有些洩氣。
突然,他一拍腦袋:“我傻了!”
他活動了一下手腕,拿起了毛筆,沾了水,在算盤上寫了起來。
“一歸如一進、見一進成十……”加減乘除的珠算口訣一一寫在了那算盤上,就見那珠子開始震顫起來,自己噼裡啪啦打個不停,似乎是活了一般,差點抓不住。
等到子柏風把所有的口訣都寫完,算盤從子柏風的手中蹦了出去,在桌子上跳個不停,子柏風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它按在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