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燮元號恆嶽,黃克纘稱呼他的號,顯然是比較尊重。
這讓朱燮元覺得,自己面子還算不錯。既然黃克纘看得起自己,他也就沒有那麼拘謹了。他立刻說道:“鍾梅公,晚輩正準備到黑山營去。”
黃克纘微微有些驚愕,頗為詫異的說道:“聽說你正準備出門,難道就是要到黑山營去?你要親自去見徐興夏?”
朱燮元點點頭,正色說道:“是的,晚輩正要去黑山營。”
黃克纘緩緩的問道:“你此去黑山營,不知道所為何事?”
朱燮元慢慢的說道:“這個徐興夏的手下,有六七萬的軍戶……”
黃克纘若有所思的點點頭。大家都是聰明人,朱燮元話裡的意思,他自然是一下子就聽出來了。朱燮元是不放心徐興夏手下有這麼多的人,想要去找徐興夏談談話,看看徐興夏的態度,到底是怎麼樣的。下面送上來的情報,其實非常不可信,必須實地察看才能做出決定。這樣做的目的,當然是確信徐興夏是否是可造之材。如果是,就努力加以培養。如果不是,則要想辦法,予以清除。
是的,大明朝的文官,對於武將,向來都是這樣的。能為我所用的,就大力提拔,給予榮華富貴。如果不能為我所用的,則應該儘快剪除,以免尾大不掉,擁兵自重。為什麼大明朝後期一直沒有什麼出色的武將?就是因為這個基本原因。一般桀驁不馴的武將,都在萌芽狀態,就被剷除了,哪裡有崛起的機會?
不過,黃克纘明白是明白了,對朱燮元的做法,卻不是很贊成。他的想法,和朱燮元不太一樣。他萬曆八年就中進士,曾經擔任過很多官職,在很多地方都有任職,最後還出任過兵部尚書。可以這麼說,他對大明朝各地的情況,是相當瞭解的。對於寧夏鎮的情況,身為三邊總督的黃克纘,又怎麼會不清楚?
黃克纘對寧夏鎮局勢的判斷,比朱燮元還要更加的悲觀一些。目前的大明朝,暗流湧動,危機四伏,只要有一個處理不當,所有的危機,都會一下子爆發出來。他覺得,將徐興夏除掉,其實只是揚湯止沸,根本沒有任何的作用。就算殺了徐興夏,也會有張興夏、李興夏、王興夏出現的,根本不可能阻止大亂將生。
相反的,如果利用這個徐興夏來做點事,比殺了他更好。這個徐興夏,顯然是有本事的。他能打仗,也能折騰。這種人,不是輕易可以對付的。刀斧手,砸杯為號,那都是演義小說裡的情節。在現實中,能做到的根本不多。這個徐興夏,絕對不是傻子啊,肯定不會輕易的上當的。萬一弄不好,雙方徹底決裂,事情就會很麻煩。
其實,黃克纘向來都覺得,這個徐興夏,根本不足為患。相反的,最大的隱患,乃是寧夏鎮乃至是西北四鎮的全部底層軍戶,還有部分的民戶,他們才是最大的隱患。這些人生活窮苦,飽受欺凌和壓抑,內心早就憋了一肚子的氣。他們都極端的仇恨朝廷。如果他們將內心的憤怒都發洩出來,整個陝西,都會在一夜之間變天。
是什麼原因造成下面的軍戶,如此的仇恨朝廷?當然是朝廷自己造成的。拖欠錢糧暫且不說,在日常的生活中,這些軍戶,也飽受各級軍官的欺壓,幾乎到了沒有活路的地步。人一旦沒有了活路,還有什麼可怕的?當然是拿起刀子,對著自己的仇人,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了。因此,想辦法改善這些人的生活,平息他們的怨氣,讓他們至少能吃飽穿暖,才是解決問題的根本之道。
就在去年,萬曆四十四年冬,宮中隆德殿遭火災。萬曆皇帝一時間疑神疑鬼,不知道為什麼上天要“降罪”自己,頗有誠惶誠恐的意思。黃克纘抓住時機,上疏力陳弊政,痛述二十年來,稅使四出,搜刮民財,百姓為繳納捐稅,賣妻鬻兒,而宮中大興土木,奢華揮霍,耗盡民間膏血。而守衛邊疆的戰士,卻餓著肚子上陣,月糧積欠數百萬。兩相對照,危機四伏,隱患重重。
黃克纘同時陳訴由於連年災荒,有的地方已經到了父食其子,妻食其夫的慘境,切望萬曆皇帝“大悔前想,一更舊轍,收羅人才,以濟時艱,罷稅停織(捐),與民休息,大渙居積以安邊疆……”。結果奏疏上去了,一直都沒有回應,估計和無數的彈劾奏疏一樣,都石沉大海,根本沒有蹤影了。
對於萬曆這位皇帝,黃克纘真是說不出的感覺。虛心接受,死不悔改,這是萬曆皇帝對一切彈劾奏章的基本態度,從來都沒有改變過。以前是這樣,現在是這樣,估計將來還是這樣。萬曆皇帝是聰明人,這是絕對的。從他十歲登基,到他毫不猶豫的打倒張居正,挖墳鞭屍,都充分的顯示出,這位爺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