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卿言,我想吃你做的炸醬麵了。」
無非說的都是生活瑣事,再平常不過,陸覺也仍是慣用自己那賴皮的口吻,每一句說得都像是向主人討要撫摸的貓。可貓總不會像陸覺這樣,常常說著說著便垂起淚來——
等上這人再無可奈何的說上一句,
「陸眠之,我可真拿你沒有辦法。」
竟是這樣的難。太難了。
陸梔是在陸覺將陳卿言接回家之後才露面的。
她自然不會想到,她口中這個「說相聲的下三濫」竟有這樣的氣性,但她更未想到的,則是她的親弟弟陸覺,會對她說出「若他死了,我也不會獨活」這樣的話來。
該不是自己,錯了?
那日章家的少爺章照白突然造訪,一番交談下來,陸梔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章家如今章拂秋小姐說的算,可卻談了一位窮酸的教書先生。章家是萬萬不允的,若是章拂秋真嫁過去,總不能將這一番家業交到外人的手上。況且兒女的婚事,講究一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如今章老爺子的身體不濟,自然是由他這個兒子全權掌握。
陸梔這樣的聰明人,怎麼會聽不出章家這位沒出息的少爺話裡話外無非不過惦念著章家的那點財產的意思,這才想將妹妹早早嫁出去——他的算盤打的妙,卻不知曉陸梔在這裡頭的活躍心思。
若是與章小姐這一樁婚事登了報,那不成,也就自然成了。如若之後再有什麼變故,且說以後的,先將陸覺身邊的男人弄走才是正事兒!
她這才趁著陸眠之去了北平的機會要陳卿言「知難而退」,報紙的訂婚啟事自然是之前便叫人安排好的——只是那條圍巾,卻實在是個意外。
她只是瞧著那起球的老舊樣式實在與陸眠之那一身高檔的衣裳不大相配,要人看見寒磣,這才硬要了下來。當時火車就要開走,陸覺也未再同她爭奪,便由了她。
哪知道竟成了陸梔開向陳卿言心窩的一槍。
累。
陳卿言睜開眼,只覺得這一覺睡得這樣長。
外頭明晃晃的掛著大太陽,懶洋洋的落在眼皮上,讓人起了奇怪的癢意,又起身朝著窗外望去,瞧見院中的那棵樹,生得鬱鬱蔥蔥的綠,在風中沙沙的響。
夏日了麼?過得這樣的快。
陳卿言嘟囔了一句。
可環視了一圈,這才恍然。
自己哪裡是在天津,這明明是在北平的家裡。
自己什麼時候回來的?
呆坐在床上好一會兒,卻忽的明白了,原來這不過是一場夢——自己不是打慶園的樓上跳下來了麼。
這樣想著,便免不得悲從中來,卻只聽「吱呀」一聲,那扇破舊的木門被人從外頭推開,走進了一個小小的人來。
「小陳哥哥,你怎麼啦?」
也就七八歲的模樣,渾圓的一張小臉,童聲裡還帶著奶氣,探頭探腦的瞧著自己。
「你是誰?」
問完之後自己卻是不敢置信似的瞪大了眼睛,「陸眠之?」
「對呀。是我呀。」小小的人挪著步子走到他的身邊,實在是長得矮些,這樣仰頭瞧著陳卿言有些吃力。「小陳哥哥……你哭了?」
這樣荒誕的一個夢。
他哪裡知道小時候的陸眠之該是什麼樣子的?多年前的那次相遇,早就模糊得不像話。可這麼個香軟的小人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甭管他的年歲,他都是陸眠之啊。
「自然是為你哭的。」
陳卿言抽噎著拿袖子抹了一把眼淚,實在是沒出息的很,在這夢裡,他仍是二十來歲的年紀,卻要陸眠之這小人兒看了笑話。
「小陳哥哥你別哭,別哭。」小小的人急的直跳腳,抻著袖子去擦著陳卿言的臉,原來打小就是這樣會哄人的,「眠之再不惹你生氣了。你別走好不好?」
走?
自己什麼時候說過要走?
陳卿言揉著通紅的兔子眼睛瞧著他,並不知他這話是從哪兒說起的,可看著他這樣可憐巴巴的仰頭望著自己的樣子,卻實在不好說個「不」字。於是隻得點頭說道:
「我不走就是了。」
「真的?」
剛還一臉嚴肅的小孩兒瞬時就笑得露出了一排整齊的白牙,兩手一同握住陳卿言的一隻手,要拉他下床的架勢。
「去哪兒?」陳卿言連忙問道。
「我帶你去喝豆汁兒啊。」
廚房裡陸覺正忙著熬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