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牧得了空隙,哪敢停留,浮出水面換了一口氣,便猛地紮下水,去尋救下沉的雲棲。
要知道這番功夫,樓牧一口氣已經用盡大半,而云棲根本沒有機會出水換氣。時間不等人,如若再晚上一時半刻,只怕雲棲要被無辜溺斃在這深不見底的潭水裡。
可樓牧潛下去,潛下去,一直潛過了他先前掉落潭水的深處,潛過他救起柳蓉的深處,依舊尋覓不到雲棲的蹤影。
潭水深處暗流湧動,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全身動彈不得的雲棲,不知被衝向了何處。
樓牧只覺得自己全身的血液,一瞬間凍結成冰。
“雲棲!”他大叫。
冰冷的潭水湧入他張開的口中,無情堵住了所有殷切的呼喚。
看不見,叫不出,宛如暗夜潛行卻突然徹底迷失了方向,令人絕望。
樓牧一動不動,任由自己的身體慢慢往下沉。
如若找不到雲棲,如若再也找不到雲棲,那該如何?
他迷茫地看了看頭頂極遠處的水面。他已經潛得夠深了,他很清楚地明白,如若再這麼放任自己的身體下沉,就算尋找到雲棲,他這一口氣也無法撐到重返水面,到時候,必然會溺死在這一汪潭水之中。
說來奇怪,雖然他與雲棲經歷生死數次,可以前的他,一直堅定地認為,他們終究是會重聚的。所以他竟然從未細想,如若此生此世再也見不到雲棲,他究竟該如何?
究竟該如何呢?
他望了望身子底下黝黑的深淵。
然後他突然笑了。
又能如何呢?
不能如何。
如若此生此世真的再也見不到雲棲,他依舊會去吃飯,會去睡覺,會繼續回到他的樓外樓,做做生意,練練武功,說不定等到來年春暖花開……
想到這裡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眼睛似乎被潭水深處的幾星光亮刺了一下。樓牧本能地閉了閉眼。
等到來年春暖花開……或許……或許……他便能再愛上一個新的男人。
這個新的男人,必須和雲棲長得很像。
對,必須,一定,絕對,要和雲棲長得很像。
最好……脾氣也像,性格也像,喜怒哀樂統統都像……
他要帶著這個新的男人,去做他許諾過雲棲,卻從未帶雲棲去做過的事情。
去吃遍天下的美食,去賞遍天下的美景。
然後手牽著手,一起慢慢地變老,一起慢慢地死去。
這就是樓牧給自己幻想的沒有了雲棲的後半生。
這樣細細想來,雖然歲月彌長,可真的是沒什麼令人絕望和恐懼的。
樓牧心滿意足地睜開眼睛,下定決心往上浮去。
睜開眼睛的瞬間,他再一次感覺到有兩星光亮穿透漆黑的潭水,在沉淵深處閃爍。
樓牧低頭,順著光亮往下望了一眼。
然後他突然欣喜若狂。
在那很深很深,深得即便憑藉樓牧的能力也無法再返回水面的潭水裡,有一雙秀美的眼睛,折射著不知從哪裡來的微弱白光,正靜靜凝視著樓牧。
那一雙熟悉不過的桃花眸子,宛如這世界上最瑰麗的珍寶,什麼春暖花開,什麼天下美食,什麼九州美景,在它的面前,頓時都變得不重要了。
沒有云棲的後半生,固然是沒有什麼令人絕望的;可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用自己相思成災的後半生,來換這一刻短暫的擁抱。
所以樓牧想也不想,直接折返,往雲棲所在的潭水深處,義無反顧地遊了下去。
四周愈發的黑,只有雲棲的兩隻眼睛是亮的。
很奇怪,在這絲毫沒有光源的地方,他的眼睛,竟然是亮的。
比潭水還要澈亮,一如初見時候的模樣。
樓牧緊緊盯著那一雙眼睛,生怕一不小心就失去了它。
他能夠感覺到雲棲眼睛裡流露出的深深恐懼,在漆黑的潭水裡被無限放大。
傻瓜,原來你也會怕死啊?樓牧在心裡暗笑。
一邊暗笑他一邊用盡全部的力氣飛速下沉自己的身體。
他很清楚,他這樣的游下去,就徹底失去浮出水面呼吸一口新鮮空氣的機會。
可是他並不感到後悔。
因為他的想法很簡單:他要陪在雲棲身邊,讓孤苦無依的雲棲,不再感到害怕。
所以他只是專注地,一鼓作氣地,朝著雲棲,游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