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戈已不重要。螢火想通了,僅是一具屍首,而兄弟情誼常存於他心中。想到紫顏竟會以自身安危去換盈戈的骸骨,他坐立難安。他欠紫顏太多,螢火悶悶不樂,一味取了酒往嘴裡倒。長生想到紫顏的慘狀,時不時抹淚,恨自己沒有本事。兩人把酒言愁,不甚其哀,連互相勸慰的心思也無,但不知不覺已把對方視作了一家人。
而後,紫顏著了一身碧紗袍,挑了一盞琉璃燈,施施然走進廳裡。他就如遠遊歸來,無視兩人驚喜的面容,笑逐顏開地放下燈盞,夾起一塊素雞入口大嚼。
“這定是長生的手藝,難得!”
那兩人盯了他白玉無瑕的臉,像看一個怪物。唔,他回來了,很好,甚至比以前美得更為驚心動魄,怎麼看都不膩。可是他有沒有受傷?究竟他們天天面對的,是不是紫顏的真面目?這是兩人最為關心的。
“我的臉上髒了嗎?”紫顏用素手撫摸臉龐。呵,看得出每個人心裡都有謎團,但偏偏不想說。“喂,你們倆好好吃飯,菜涼了就沒味道。讓我猜猜,螢火你做的是哪道菜?咦,你竟出來和我們一起用膳?也好,兩個人吃太冷清,有空你就常過來。”
紫顏絮絮叨叨地說,長生終於忍不住打斷他,“少爺,你的臉……”
“上一張用舊了,那傢伙要就拿去好了。”紫顏驕傲地說,“用一塊皮換三個人,真是稱心如意。”
他沒心思再與長生作答,他回來,要細看那兩具屍體易容前的臉。照浪城中潛伏的高手會是誰?竟有與他匹敵的手段。
沒有鬆懈的時候。紫顏知道,彼岸,永遠不能到達。
浮生
這一日,天越發熱了,院子裡的山石曬得燙手灼人,呼吸間全是悶熱的氣息。長生窩在書房裡,從冰鑑裡取出的涼水不多會兒就放溫了,恨不能浸在水裡消暑。
紫顏著了飛鷺碧波紋越羅直身,大襟寬袖,袖口以捻金線繡了纏枝蓮花。手中一柄牙邊襄扇緩緩搖著,笑眯眯倚在竹嵌紫檀木躺椅上看長生作畫。旁邊立了一名青衣童子,時不時往他的玉蟹杯裡倒上椰漿。
他嬌媚的臉孔已然換過,並不是長生熟悉的那張。長生大為抗議,說這樣會不認得少爺,紫顏不依,告訴他要漸漸習慣。
“今後我會時常換臉,要認得我也簡單,只管看誰的穿著最鮮豔。”紫顏得意地道。自從把那張舊面孔扔給照浪後,他就有了換臉的癖好。往往早上還是千嬌百媚的臉,午後就成了英氣勃勃的模樣,長生走進屋子,老是被他新換的臉孔嚇一跳。
終於,長生學會了目不斜視,不管紫顏換作何樣面目,既不讚賞,也不作嘔。紫顏見沒人理會,失卻了新鮮,就固定用回一張臉。雖然不是長生看慣的那張,也只能如此了。
“真是好日子啊。”紫顏彷彿看見時光的流逝,就在扇子的起落之間,發出舒適的感嘆。
長生體會不到他悠閒的心態,抱了一堆紫顏指派的畫卷在看。他想學易容之心一日日在增長,可惜紫顏不肯讓他一蹴而就,非要從學畫開始磨練他的心性。
“吳道子的南嶽圖、王維的圓光小景、荊浩的山水圖……”長生翻閱畫卷,奇道,“少爺,我要學的是易容,最多摹些人物就罷了,為何都是山水景物?”
“能與造物爭奇者,莫如山水。”紫顏悠悠地道,“作畫形易而神難,你先摹山水之形,等用筆氣韻流動,胸中自有丘壑時,我再教你繪人。”
長生諾諾應了,彎腰像只蝦米,撲在案上畫著,惹得紫顏“噗”地一笑。他也不多說,閒閒地看了一陣,慵懶地打了個哈欠,坐起身道:“我竟乏了,你先練著,我睡一覺去。”童子扶了紫顏,往廂房去了。
銅甪端燻爐裡,薄荷的香氣散入空中,長生猛吸了兩口,精神一爽,繼續研習如何用墨。
澄心堂紙,歙州龍尾硯,配上一枚犀紋李墨。紫府的陳設用品都是骨董,長生卻是不識,嫌畫得枯澀或是重濁了,便抽出另外一張紙再畫過。
硯裡的墨水漾過絲絲細紋,隱約浮起一張模糊的臉,長生心上忽起警兆。
回頭看去,屋中靜謐如畫,長生聽到的唯有自己的喘息。他不敢抬頭看,越想越慌,移過鎮紙壓在畫上,丟下筆尋茶喝。一見水涼了,便拎了茶壺,慢吞吞走向門口,拉開門往外去了。
他直奔螢火的住處。偌大紫府,螢火是唯一有武功的人。
螢火正在湖邊柳樹蔭下釣魚,手一搖,撈上一尾活蹦亂跳的鮮魚。長生快步趕到他身旁,說道:“府裡來了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