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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部分

淨手,焚香。她看見紫顏把先前那支紅色的香掐斷了,點燃另一種濃烈的香氣。

她捏起燒了一半的香,香已殘褪成淡粉的顏色,不由好奇問道:“硃紅色的香本就少見,這香竟越燒越淡如同失血,好生怪誕。”

紫顏仰起頭,“譬如花之盛開,就是這般顏色,花謝了,色相便凋盡。這香名叫‘花夕’,燒到最後一寸,便成白色。”

尹貴妃拈香怔忡,心頭一陣哀傷,“白色花夕……先生可否把此香送我?”

“你拿去罷。”紫顏深深地看著她,“是花就會謝,是月有圓缺,這是自然之理,娘娘何必煩憂。”

尹貴妃吸了一口氣,苦笑道:“先生是否不會為任何事動容?不會有痛苦,不會……”她忽覺言多必失,一下恢復矜持,“也好,就請先生為我易容。未來太辛苦,不想也罷!”

香菸繚繞滿屋,紫顏從臥榻上扶住尹貴妃的臉,自言自語:“憂慮過度,故兩眉間有橫紋。試一下三聯方罷。”

他散開尹貴妃的髮髻,將一挽青絲瀉在榻上,叫了長生端了一盆收集經年的百草露進房。拿出一塊方目羅帕為她淨面,先用楮實散洗去臉上胭脂水粉,再挑了桃仁膏加蜜少許,用溫水化了塗上。稍等片刻後全數洗去,抹上輕粉、定粉和陀僧製成的玉屑膏。

尹貴妃閉目享受之際,紫顏輕輕搭上了雙手。她倏地一麻,感受他的指尖由兩眼內角順了額頭划向頭頂,又伸向耳後。明明只在髮間遊走,她卻覺那手指撫按了心上舌尖,揉捏了四肢百骸,渾身半分力氣也無。

像是察覺到她的綺思,紫顏平穩的語聲傳來:“膀胱經氣血旺則眉眼美而無皺,這道經脈須時常按摩,以免反覆。”

他重重地說了“膀胱經”兩字,意在調笑,尹貴妃不想見他佔上風,睜開眼微嗔道:“先生的本事該不止於此。”

紫顏似頑童般鬼鬼一笑,道:“還有呢,娘娘莫怕。”手中針鋒畢現,直往她眉上刺去。尹貴妃駭然閉緊雙目,紫顏順勢在絲竹空、太陽、迎香、攢竹、頰車、巨髎等穴刺入長短不一的針具。長生眼看一個美人頃刻臉上滿是長針,不禁摸臉嘀咕了一句:“少爺千萬別給我插針。”

尹貴妃聽得“插針”兩字,分外恐懼,細微地呻吟道:“先生,我的臉是何模樣?”

紫顏悠悠地道:“這僅是序篇,尚未見真章,娘娘可別太心急了。你面前就有鏡子,自可張開眼瞧瞧。”把一面三樂鏡往她枕邊送去。

她不敢貿然睜眼,兩手摸索著鏡面,忽然心中一動,道:“這是榮啟奇答孔夫子之鏡?”紫顏道:“是。”長生湊過臉來,見鏡後有兩人,一人手持曲杖,想來就是孔夫子了,道:“夫子問他什麼?”

紫顏道:“夫子遊泰山見榮啟奇鼓琴而歌,問他有何可樂。榮答曰,天生萬物,唯人最貴,既生而為人,故一樂也。男尊女卑,生而為男,二樂也。人生有不見日月,不免襁褓者,吾行年九十,三樂也。這便是三樂鏡的來歷。”

尹貴妃強笑道:“男尊女卑,不見日月。我人生僅得一樂,聊勝於無。”

“娘娘錯了。娘娘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縱是女子也尊貴異常。至於不見日月,更是差矣。皇帝為日,娘娘為月,可謂相得益彰。三樂齊備,怎會無樂?”

“唉。”尹貴妃嘆息一聲,對牛彈琴,不說也罷。

針刺了一刻時分,被紫顏取下,把百草露沾在她臉上,涼意徹骨。收拾完畢,請尹貴妃睜開眼。她茫然看去,鏡裡素面朝天,有一個生氣勃勃的女子,不識人間愁苦。

“啊——”這仍是她,是十年前未入宮的她,眉眼何曾有一絲憂慮?

百般滋味上心頭,她怔怔地落下淚來。

“心柔姑娘天生麗質,我不捨得抹去這容顏。”紫顏忽然換了名字稱呼她,說得懇切,“如我猜得不錯,宮中近日會有大變故,懸崖勒馬正當其時,不必再回去了。”

她顫聲道:“不回去?”

“那人自獻畫的一刻起,就已不再愛你。”

尹心柔兩眼發直,被這一句劈得神志不清。是了,這就是了,一直有意疏忽的真相。她曾有萬般貪戀,既想留住皇帝的愛寵,又怕將來老去無人問津,故從了熙王爺,以為他是她的歸宿。不想他仍把她推了出去。

其實她和他是一樣的人,只想把一切都攥在手心,不肯放。她千般的猶豫矛盾,為的不外是留住她高高在上的地位。如今,她真可以全部放下?

可是,終於要離開他的野心了,想到此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