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如意一般,撈一個便宜貨。”我問是哪裡的朋友。德泉道:“是一個製造局畫圖的學生,他自己畫了圖,便到機器廠裡,叫那些工匠代他做起來的。”我道:“工匠們都有正經公事的,怎麼肯代他做這頑意東西?”德泉道:“他並不是一口氣做成功的,今天做一件,明天做一件,都做了來,他自己裝配上的。”
這天我就到某洋行去,見那遠房叔叔,談起了家裡一切事情,方知道自我動身之後,非但沒有修理祠堂,並把祠內的東西,都拿出去賣。起先還是偷著做,後來竟是彰明昭著的了。我不覺嘆了口氣道:“倒是我們出門的,眼底裡乾淨!”叔叔道:“可不是麼!我母親因為你去年回去,辦事很有點見地,說是到底出門歷練的好。姑娘們一個人,出了一次門,就把志氣練出來了。恰好這裡買辦,我們沾點親,寫信問了他,得他允了就來,也是迴避那班人的意思。此刻不過在這裡閒住著,只當學生意,看將來罷了。”我道:“可有錢用麼?”叔叔道:“才到了幾天,還不曾知道。”談了一會,方才別去。我心中暗想,我伯父是甚麼意思,家裡的人,一概不招接,真是莫明其用心之所在;還要叫我不要理他,這才奇怪呢!
過了兩天,果然有個人拿了個小輪船來。這個人叫趙小云,就是那畫圖學生。看他那小輪船時,卻是油漆的嶄新,是長江船的式子。船裡的機器,都被上面裝的房艙、望臺等件蓋住。這房艙、望臺,又都是活動的,可以拿起來,就是這船的一個蓋就是了,做得十分靈巧。又點火試過,機器也極靈動。德泉問他價錢。小云道:“外頭做起來,只怕不便宜,我這個只要一百兩。”德泉笑道:“這不過一個頑意罷了,誰拿成百銀子去買他!”小云道:“這也難說。你肯出多少呢?”德泉道:“我不過偶然高興,要買一個頑頑,要是二三十塊錢,我就買了他,多可出不起,也犯不著。”我見德泉這般說,便知道他不曾說是我買的,索性走開了,等他去說。等了一會,那趙小云走了。我問德泉說的怎麼。德泉道:“他減定了一百元,我沒有還他實價,由他擺在這裡罷。他說去去就來。”我道:“發昌那個舊的不堪,並且機器一切都露在外面的,也還要一百元呢。”德泉道:“這個不同。人家的是下了本錢做的;他這個是拿了皇上家的錢,吃了皇上家的飯,教會了他本事,他卻用了皇上家的工料,做了這個私貨來換錢,不應該殺他點價麼!”
我道:“照這樣做起私貨來,還了得!”德泉道:“豈但這個!去年外國新到了一種紙捲菸的機器,小巧得很,賣兩塊錢一個。他們局裡的人,買了一個回去。後來局裡做出來的,總有二三千個呢,拿著到處去送人。卻也做得好,同外國來的一樣,不過就是殼子上不曾鍍鎳。”我問甚麼叫鍍鎳。德泉道:“據說鎳是中國沒有的,外國名字叫Nickel,中國譯化學書的時候,便譯成一個‘鎳’字。所有小自鳴鐘、洋燈等件,都是鍍上這個東西。中國人不知,一切都說他是鍍銀的,哪裡有許多銀子去鍍呢。其實我看雲南白銅,就是這個東西;不然,廣東瓊州巁峒的銅,一定是的。”我道:“銅只怕沒有那麼亮。”德泉笑道:“那是鍍了之後擦亮的;你看元寶,又何嘗是亮的呢。”我道:“做了三千個私貨,照市價算,就是六千洋錢,還了得麼!”德泉道:“豈只這個!有一回局裡的總辦,想了一件東西,照插鑾駕的架子樣縮小了,做一個銅架子插筆。不到幾時,合局一百多委員、司事的公事桌上,沒有一個沒有這個東西的。已經一百多了,還有他們家裡呢,還有做了送人的呢。後來鬧到外面銅匠店,仿著樣子也做出來了,要買四五百錢一個呢。其餘切菜刀、劈柴刀、杓子,總而言之,是銅鐵東西,是局裡人用的,沒有一件不是私貨。其實一個人做一把刀,一個杓子,是有限得很。然而積少成多,這筆帳就難算了,何況更是歷年如此呢。私貨之外,還有一個偷——”
說到這裡,只見趙小云又匆匆走來道:“你到底出甚麼價錢呀?”德泉道:“你到底再減多少呢?”小云道:“罷,罷!八十元罷。”德泉道:“不必多說了,你要肯賣時,拿四十元去。”小云道:“我已經減了個對成,你還要折半,好狠呀!”德泉道:“其實多了我買不起。”小云道:“其實講交情呢,應該送給你,只是我今天等著用。這樣罷,你給我六十元,這二十元算我借的,將來還你。”德泉道:“借是借,買價是買價,不能混的,你要拿五十元去罷,恰好有一張現成的票子。”說罷,到裡間拿了一張莊票給他。小云道:“何苦又要我走一趟錢莊,你就給我洋錢罷。”德泉叫子安點洋錢給他,他又嫌重,換了鈔票才去。臨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