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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部分

氣惱,因說道:“只賣了六百兩,是賣給吳家的。”雲岫頓足道:“此刻李家肯出一千了,你怎麼輕易就把他賣掉?你說的是哪一家吳家呢?”我道:“就是吳繼之家。前路一定要買,何妨去同吳家商量;前路既然肯出一千,他有了四百的賺頭,怕他不賣麼!”雲岫道:“吳繼之是本省數一數二的富戶,到了他手裡,哪裡還肯賣出來!”我有心再要嘔他一嘔,因說道:“世伯不說過麼,只要李家把那田的水源斷了,那時一文不值,不怕他不賣!”只這一句話,氣的雲岫臉上,青一陣,紅一陣,半句話也沒有,只瞪著雙眼看我。我又徐徐的說道:“但只怕買了關節,中了舉人,還敵不過繼之的進士;除非再買關節,也去中個進士,才能敵個平手;要是點了翰林,那就得法了,那時地方官非但怕他三分,只怕還要怕到十足呢。”雲岫一面聽我說,一面氣的目定口呆。歇了一會,才說道:“產業是你的,憑你賣給誰,也不干我事。只是我在李氏面前,誇了口,拍了胸,說一定買得到的。你想要不是你先來同我商量,我哪裡敢說這個嘴?你就是有了別個受主,也應該問我一聲,看這裡我肯出多少,再賣也不遲呀。此刻害我做了個言不踐行的人,我氣的就是這一點。”我道:“世伯這話,可是先沒有告訴過我;要是告訴過我,我就是少賣點錢,也要成全了世伯這個言能踐行的美名。不是我誇句口,少賣點也不要緊,我是銀錢上面看得很輕的,百把銀子的事情,從來不行十分追究。”雲岫搖了半天的頭道:“看不出來,你出門沒有幾時,就歷練的這麼麻利了!”我道:“我本來純然是一個小孩子,那裡夠得上講麻利呢,少上點當已經了不得了!”雲岫聽了,嘆了一口氣,把腳頓了一頓,立起來,在船上踱來踱去,一言不發。踱了兩回,轉到外面去了。我以為他到外面解手,誰知一等他不回來,再等他也不回來,竟是溜之乎也的去了。

我自從前幾天受了他那無理取鬧嚇唬我的話,一向胸中沒有好氣,想著了就著惱;今夜被我一頓搶白,罵的他走了,心中好不暢快!便到房艙裡,告知母親、嬸孃、姐姐,大家都笑著,代他沒趣。姐姐道:“好兄弟!你今夜算是出了氣了,但是細想起來,也是無謂得很。氣雖然叫他受了,你從前上他的當,到底要不回來。”母親道:“他既不仁,我就可以不義。你想,他要乘人之急,要在我孤兒寡婦養命的產業上賺錢,這種人還不罵他幾句麼!”姐姐道:“伯孃,不是這等說。你看兄弟在家的時候,生得就同閨女一般,見個生人也要臉紅的;此刻出去歷練得有多少日子,就學得這麼著了。他這個才是起頭的一點點,已經這樣了。將來學得好的,就是個精明強幹的精明人;要是學壞了,可就是一個尖酸刻薄的刻薄鬼。那精明強幹同尖酸刻薄,外面看著不差甚麼,骨子裡面是截然兩路的。方才兄弟對雲岫那一番話,固然是快心之談。然而細細想去,未免就近於刻薄了。一個人嘴裡說話是最要緊的。我也曾讀過幾年書,近來做了未亡人,無可消遣,越發甚麼書都看看,心裡比從前也明白多著。我並不是迷信那世俗折口福的話,但是精明的是正路,刻薄的是邪路,一個人何苦正路不走,走了邪路呢。伯孃,你教兄弟以後總要拿著這個主意,情願他忠厚些,萬萬不可叫他流到刻薄一路去,叫萬人切齒,到處結下冤家。這個於處世上面,很有關係的呢!”我母親叫我道:“你聽見了姐姐的話沒有?”我道:“聽見了。我心裡正在這裡又佩服又慚愧呢。”母親道:“佩服就是了,又慚愧甚麼?”我道:“一則慚愧我是個男子,不及姐姐的見識;二則慚愧我方才不應該對雲岫說那番話。”姐姐道:“這又不是了。雲岫這東西,不給他兩句,他當人家一輩子都是糊塗蟲呢。只不過不應該這樣旁敲側擊,應該要明亮亮的叫破了他……”我道:“我何嘗不是這樣想,只礙著他是個父執,想來想去,沒法開口。”姐姐道:“是不是呢,這就是精明的沒有到家之過;要是精明到家了,要說甚麼就說甚麼。”正說話時,忽聽得艙麵人聲嘈雜,帶著起錨的聲音,走出去一看,果然是要開行了。時候已經不早了,大家安排憩息。

到了次日,已經出了洋海,喜得風平浪靜,大家都還不暈船。左右沒事,閒著便與姐姐談天,總覺著他的見識比我高得多著,不覺心中暗喜。我這番同了姐姐出門,就同請了一位先生一般。這回到了南京,外面有繼之,裡面又有了這位姐姐,不怕我沒有長進。我在家時,只知道他會做詩詞小品,卻原來有這等大學問,真是有眼不識泰山了。因此終日談天,非但忘了離家,並且也忘了航海的辛苦。

誰知走到了第三天,忽然遇了大風,那船便顛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