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人叢裡面轉了一個人背,一溜風跑到那前日溺尿的所在,只見門前一個人牽著一匹馬在那裡等候。狄希陳想道:“苦哉!門口有馬,一定裡邊有人在內,我卻怎好進去?且是許多親戚都在城裡,萬一裡面的是個熟人,不好看相。”在那門前走來走去的象轉燈一般。卻好一個賣菜的謳過,有一個小丫頭出來買菜,狄希陳認是那前日掇茶的丫頭。那丫頭看了狄希陳也笑,買了兩把菜進去。
不多一時,只見那個閨女手裡挽著頭髮,頭上勒著絆頭帶子,身上穿著一件小生紗大襟褂子,底下又著一條月白秋羅褲、白花膝褲、高底小小紅鞋,跑將出來,正見狄希陳在那裡張望,用手把狄希陳招呼前去,說道:“你這腔兒疼殺人!”一隻手挽發,一隻手扯著狄希陳到他臥房,說:“床上坐著,等著我梳頭。”狄希陳說:“你猜我姓甚麼?”那閨女說:“我猜你是狄家的傻孩子!”狄希陳說:“蹺蹊!你怎麼就知道我姓狄?”那閨女說:“我是神仙,你那心裡,我都猜的是是的,希罕這姓猜不著!”狄希陳說:“你猜我這心裡待怎麼?”那閨女說:“我猜你待要欺心,又沒那膽,是呀不是?”狄希陳不言語,只是笑。
那閨女說:“你也猜我姓甚麼?”狄希陳想了一想,一看見他房裡貼著一幅畫,上面寫道:“為孫蘭姬寫”;想道:“這孫蘭姬一定就是他。”一說道:“我怎麼猜不著?只是不說。”那閨女道:“你怎麼就不說?我只是叫你說。”
兩個鬥著嘴,那閨女也梳完了頭,盆裡洗了手,使手巾擦了,走到狄希陳跟前,把狄希陳摟到懷裡問道:“你說不說?”狄希陳忙應:“我說!我說!你是孫蘭姬。”那閨女又問道:“你怎麼知道?”狄希陳說:“那畫上不是麼?”
兩個繞圈子,那外邊牽馬的催說:“梳完了頭不曾?等的久了。咱走罷。”那閨女說:“不好!不好!快著!快著!我奶奶,我這孩子待去哩!”關了房門,要合狄希陳上陣。
誰知那閨女雖也不是那衝鋒陷陣的名將,卻也還見過陣。那狄希陳還是一個“齊東的外甥”,沒等披掛上馬,口裡連叫“舅舅”不迭。才一交鋒,敗了陣就跑。那閨女笑道:“哥兒,我且饒你去著,改日你壯壯膽再來。”又親了個嘴,說道:“我的小哥!你可是我替你梳櫳的,你可別忘了我!”
那閨女待要留他吃飯,外邊那牽馬的又催。兩個吃了兩杯寡酒,送出狄希陳行了,他方上了馬,也進城來。狄希陳頭裡走,他騎著馬後面慢跟,卻好都是同路。見著狄希陳進去,知道是他的下處。
狄希陳到了家,他們還沒回來哩。程樂宇問說:“他三個哩?”狄希陳知他三人未回,甚是得計,說道:“到了布政司街上,被人擠散了,再沒找著他們。我在書鋪裡看了會子書,等不見他們,我就來了。”哄過了先生。從此以後,得空就去,也有五六次的光景。
府裡挨次考到繡江縣,外邊商議停當,四人還是連號,薛如卞專管薛如兼,相於廷專管狄希陳。程樂宇說:“你兩個全以自家要緊,不要誤了正事。他兩個不過意思罷了,脫不了到道里,饒不得進,還要提先生,追究出代筆的情節,不是頑處。”
那日濟南府卻在貢院裡考,《論語》題:“文不在茲處。”《孟子》題是:“王欲行王政,則勿毀之矣。”相於廷道:“一個題目做兩篇,畢竟得兩個主意才好。”他說那“文不在茲乎”不是夫子自信,卻是夫子自疑,破題就是:“文值其變,聖人亦自疑也。”第二個題說不是叫齊王自行王政,是教他輔周天子的王政,留明堂還天子,破道:“王政可輔,王跡正可存也。”他把這兩個偏鋒主意信手拈了兩篇,遞與狄希陳謄錄,他卻慢慢的自己推敲。薛如卞先把自己的文字做完,方才把薛如兼的文字替他刪改了。
狄希陳早早的遞了卷子,頭一牌就出去了。家裡的人都還不曾接著。他看見沒人,正中其計,兔子般竄到孫蘭姬家。適值孫蘭姬正在家裡,流水做飯與他吃了,到了房中,合他做了些事件。說道:“今日考試,明日便要回家。”兩人甚難割捨。聞得繡江縣一案要調省城,倘緣法不斷,府案取得有名,再來進道,這倒有許久的相處,但不知因緣何如。恐怕先生查考,只得辭回下處,說著晚上還使人與他送禮。正是:“流淚眼觀流淚眼,斷腸人別斷腸人。”回到下處,又將言語支吾過了,都把考的文章寫了出來。
程樂宇看了薛如卞、相於廷的文字,許說還是十名之內。看了狄希陳的,笑說:“這差了書旨,定是不取的了。”又看了薛如兼的說道:“你面試不曾?”他說:“官不在堂上,沒有面試。”程樂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