脅,因為我們皆知,七婆在我心目中地位甚高,我不能不買她的賬。
可如今事過境遷,東官做了那車下亡魂,我成了十七歲的病弱少年,哪裡還有立場身份,來聽結尾那一句“我讓七婆看著你”呢?我深吸一口氣,抬頭淺笑,打斷他滔滔不絕的譴責,說:“宋醫生,謝謝你。”
無論如何,都要說這句謝謝。至少,謝謝你,讓我在這所舊宅,不至於孤獨一人。
他一頓,隨即笑眯眯地說:“你這孩子,也太過多禮了。可見家裡大人教得真好,這就難怪了。其實,該我說謝謝才是。”
“什麼?”我驚奇地問。
宋醫生有些默然,隔了一會,方淡淡地說:“東官,哦,就是林世東,難為你還記得他,知恩圖報,給他掃墓。”
我心裡砰砰直跳,卻強自攥緊被角,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說:“這,這是應該的,林先生捐助過我,所以……”
宋醫生一貫慈眉善目的臉上,居然略過一絲嘲諷,摸摸我的頭,說:“當年受過林家恩惠,受東官恩惠的人多了去了。可他死了這幾年,卻只有你念過他的好……”他嘆了口氣,口氣驟然蒼涼。
我見不得一個老人如此傷懷,忙說:“不會,您不是也記著林先生嗎?”
他一愣,隨即微微笑了起來,點頭說:“是啊,我也記著他。”
“我想,不相干的人,就算記著林先生,林先生也不在意,但您這樣的長輩念著他,若是他泉下有知,應該會高興的。”
我前生今世,最擅長的便是哄這等老人家開心,不管是精明強幹的七婆還是我現在那位彪悍的母親,拿下馬全不在話下。果然,宋醫生聽了我這兩句,呵呵低笑,玳瑁眼睛之後,卻閃過一絲淚光。他摸摸我的頭,只是摸著,默然不語,我任他動作,心底也頗為感慨:當初我對這位醫生伯伯,並非有多親厚,只是遵照上輩慣例,聘他做家庭醫生,每月為他出豐厚薪酬養老而已。卻從沒有想過,這位醫生倒還成了,記得林世東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之一。
真是處處有意外的世界。
“好好休息。”宋醫生看著我復又躺下,笑眯眯道:“這房內東西都齊全,你要什麼,自己找去,到吃飯時間,有菲傭會將飯食送上來,你該吃什麼,不該吃什麼,我會囑咐他們。”他停頓一下,忽而又摸起我的頭髮,說:“放心,夏先生去公司了,看樣子今晚還有應酬,沒空管你。明日我帶你去醫院檢查,若無事,我開車送你回家。”
“我想先回去……”
“孩子,你不瞭解夏先生。”宋醫生忽然收斂了笑容,說:“這時候你若走了,招呼都不打一聲,他一定會覺得你對他不夠尊重,我怕到時,你反倒惹了不必要的麻煩。”
我噤聲,確實,為一杯檸檬水害得人家破人亡的人,只怕已將自尊拔高到不可思議的地步,誰知道會為一個陌生少年不辭而別幹出什麼來?我心裡一凜,到底還是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等明天,見了夏先生再回去。”
“乖,”宋醫生極為滿意,說:“別忘了,明日九點,我過來接你。”
第 5 章
可我還是不願在此多呆,前塵往事,早已如夢如煙,人死了,本就往事皆空,那等恩怨情仇,糾纏不清,不是死過一次的人還該執著不休的。私心裡,好吧,我承認我怕夏兆柏,前世在他手上吃虧太大,如今只要想起他的臉,我就不寒而慄,周身不自在。我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無法再裝出若無其事的陌生人嘴臉,在我從小到大,熟悉到每塊地磚都瞭然於心的房子裡,對著那個仇家說:“夏先生謝謝你收留”之類的廢話。
我承認,再度面對他,我只有兩個可能,不是破綻百出,謊話連篇,便是豁出去什麼也顧不得,衝上去給他一刀,大家同歸於盡。
無論哪一樣,都不是我現在該做的。
於是,那天晚上,我用了晚飯,像個病人那樣早早上床安寢,雙手疊胸前靜待入夜。待時鐘敲到十二點十五分,我嗖的自床上爬起,迅速披衣,藉著夜色潛出房間,迅速朝樓下走去。這裡一應擺設,我都太過熟悉,五十二級樓梯,左拐有石膏石雕就古典花架一個,右邊有一派老式南歐風格拱形玻璃窗,數到第六個開啟它,滿牆的爬山虎覆蓋之下,其實有早年簡陋的用鐵圈焊接而成的消防梯。我撥開藤蔓,順著那鐵梯爬下,輕輕一跳,落入花園。再看手上的電子錶,正好十二點二十,當年我住這裡,保全人員是這個時候換班。我貓在灌木叢中抬頭一看,正見拿了電筒的保全人員步履匆匆,趕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