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十九那一天,一早我先過去拜壽。只見繼之夫婦,正在盛服向老太太行禮。鋪設得五色繽紛,當中掛了姐姐畫的那一堂壽屏,兩旁點著五六對壽燭。我也上前去行過禮。那邊母親、嬸嬸、姐姐,也都過來了。我恐怕有女客,便退了出來,到外面壽堂上去。只見當中掛著一堂泥金壽屏,是藩臺送的,上面卻是侶笙寫的字;兩旁是道臺、首府、首縣的壽幛;壽座上供了一匣翡翠三鑲如意,還有許多果品之類,也不能盡記。地下設了拜墊,兩旁點了兩排壽燭,供了十多盆菊花。走過隔壁看時,一律的掛著壽聯、壽幛,紅光耀眼。階沿牆腳,都供了五色菊花。不一會,繼之請的幾位知客,都衣冠到了。除了上司擋駕之外,其餘各同寅紛紛都到,各局所的總辦、提調、委員,無非是些官場。
到了午間,擺了酒席,一律的是六個人一桌。入席開戲,席間每來一個客,便跳一回加官,後面來了女客,又跳女加冠,好好的一本戲,卻被那跳加官佔去了時候不少。
到了下午時候,我回到後面去解手,方才走到壽座的天井裡,只見一個大腳女人,面紅耳赤,滿頭是汗,直闖過來。家人們連忙攔住道:“女客從這邊走。”就引他到上房裡去。我回家解過手,仍舊過來,只見座上各人,都不看戲,一個個的都回過臉來,向簾內觀看。那簾內是一片叫罵之聲,不絕於耳。
正是:庭前方競笙歌奏,座後何來叫罵聲?不知叫罵的是誰,又是為著甚事叫罵,且待下回再記。
第四十四回 苟觀察被捉歸公館 吳令尹奉委署江都
當日女客座上,來的是藩臺夫人及兩房姨太太,兩位少太太、一位小姐,這是他們向有交情的,所以都到了;其餘便是各家官眷,都是很有體面的,一個個都是披風紅裙。當這個熱鬧的時候,那裡會叫罵起來?原來那位苟才,自從那年買囑了那制臺親信的人,便是接二連三的差事;近來又委了南京製造局總辦,又兼了籌防局、貨捐局兩個差使,格外闊綽起來。時常到秦淮河去嫖,看上了一個妓女,化上兩吊銀子,討了回去做妾,卻不叫大老婆得知,另外租了小公館安頓。他那位大老婆是著名潑皮的,日子久了,也有點風聞,只因不曾知得實在,未曾發作。這回繼之家的壽事,送了帖子去,苟才也送了一份禮。請帖當中,也有請的女客帖子。他老婆便問去不去。苟才說:“既然有了帖子,就去一遭兒也好。”誰知到了十八那天,苟才對他說:“吳家的女帖是個虛套,繼之夫人病了,不能應酬,不去也罷。”他老婆倒也信了。你道他為何要騙老婆?只因那討來的婊子,知道這邊有壽事唱戲,便撒嬌撒痴的要去看熱鬧。苟才被他纏不過,只得應許了。又怕他同老婆當面不便,因此撒了一個謊,止住了老婆,又想只打發侍妾來拜壽,恐怕繼之見怪。好在兩家眷屬不曾來往過,他便置備了二品命婦的服式,叫婊子穿上,扮了旗裝,只當是正室。傳了帖子進去,繼之夫人相見時,便有點疑心,暗想他是旗人,為甚裹了一雙小腳,而且舉動輕佻,言語鶻突,喜笑無時,只是不便說出。
苟才的公館與繼之處相去不過五六家,今日開通了隔壁,又近了一家,這邊鑼鼓喧天,鞭炮齊放,那邊都聽得見。家人僕婦在外面看見女客來的不少,便去告訴了那苟太太。這幾個僕婦之中,也有略略知道這件事的,趁便討好,便告訴他說:聽說老爺今天叫新姨太太到吳家拜壽聽戲,所以昨天預先止住了太太,不叫太太去。他老婆聽了,便氣得三尸亂暴,七竅生煙。趁苟才不在家,便傳了外面家人來拷問。家人們起先只推不知,禁不起那婦人一番恫喝,一番軟騙,只得說了出來。婦人又問了住處,便叫打轎子。再三吩咐家人,有誰去送了信的,我回來審出來了,先撕下他的皮,再送到江寧縣裡打屁股,因此沒有人敢給信。他帶了一個家人,兩名僕婦,徑奔小公館來。進了門去,不問情由,打了個落花流水。喝叫把這邊的家人僕婦綁了,叫帶來的家人看守,“不是我叫放,不準放”。
又帶了兩名僕婦,仍上轎子,奔向繼之家來。我在壽座天井裡碰見的正是他。因為這天女客多,進出的僕婦不少,他雖跟著有兩個僕婦,我可不曾留意。他一徑走到女座裡,又不認得人,也不行禮,直闖進去。繼之夫人也不知是甚麼事,只當是誰家的一個僕婦。他竟直闖第一座上,高聲問道:“那一個是秦準河的蹄子?”繼之夫人吃了一驚。我姐姐連忙上去拉他下來,問他找誰,“怎麼這樣沒規矩!那首座的是藩臺、鹽道的夫人,兩邊陪坐的都是首府、首縣的太太,你胡說些甚麼!”婦人道:“便是藩臺夫人便怎麼!須知我也不弱!”繼之夫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