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機艙前部有一陣騷動,有人在興奮地低語。我向窗外看去,發現飛機前方出現了一片朦朧的光亮,那光亮是藍色的,沒有形狀,十分均勻地出現在前方瀰漫著撞擊塵埃的夜空中。
那是地球發動機的光芒。
西半球的地球發動機已被隕石擊毀了三分之一,但損失比啟航前的預測要少;東半球的地球發動機由於背向撞擊面,完好無損。從功率上來說,它們是能使地球完成逃逸航行的。
在我眼中,前方朦朧的藍光,如同從深海漫長的上浮後看到的海面的亮光,我的呼吸又順暢起來。
我又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親愛的,痛苦呀恐懼呀這些東西,也只有在活著時才能感覺到。死了,死了什麼也沒有了,那邊只有黑暗,還是活著好。你說呢?”
那瘦弱的男人沒有回答,他盯著前方的藍光看,眼淚流了下來。我知道他能活下去了,只要那希望的藍光還亮著,我們就都能活下去,我又想起了父親關於希望的那些話。
一下飛機,我和加代子沒有去我們在地下城中的新家,而是到設在地面的太空艦隊基地去找父親,但在基地,我只見到了追授他的一枚冰冷的勳章。這勳章是一名空軍少將給我的,他告訴我,在清除地球航線上的小行星的行動中,一塊被反物質炸彈炸出的小行星碎片擊中了父親的單座微型飛船。
“當時那個石塊和飛船的相對速度有每秒一百公里,撞擊使飛船座艙瞬間汽化了,他沒有一點痛苦,我向您保證,沒有一點痛苦。”將軍說。
當地球又向太陽跌回去的時候,我和加代子又到地面上來看春天,但沒有看到。
世界仍是一片灰色,陰暗的天空下,大地上分佈著由殘留海水形成的一個個冰凍湖泊,見不到一點綠色。大氣中的撞擊塵埃擋住了陽光,使氣溫難以回升。甚至在近日點,海洋和大地都沒有解凍,太陽呈一個朦朧的光暈,彷彿是撞擊塵埃後面的一個幽靈。
三年以後,空中的撞擊塵埃才有所消散,人類終於最後一次透過近日點,向遠日點升去。在這個近日點,東半球的人有幸目睹了地球歷史上最快的一次日出和日落。太陽從海平面上一躍而起,迅速劃過長空,大地上萬物的影子很快地變換著角度,彷彿是無數根鐘錶的秒針。這也是地球上最短的一個白天,只有不到一個小時。
當一小時後太陽跌入地平線,黑暗降臨大地時,我感到一陣傷感。這轉瞬即逝的一天,彷彿是對地球在太陽系四十五億年進化史的一個短暫的總結。直到宇宙的末日,它不會再回來了。
“天黑了。”加代子憂傷地說。
“最長的一夜。”我說。東半球的這一夜將延續兩千五百年,一百代人後,半人馬座的曙光才能再次照亮這個大陸。西半球也將面臨最長的白天,但比這裡的黑夜要短得多。在那裡,太陽將很快升到天頂,然後一直靜止在那個位置上漸漸變小,在半世紀內,它就會融入星群難以分辨了。
按照預定的航線,地球升向與木星的會合點。航行委員會的計劃是:地球第15圈的公轉軌道是如此之扁,以至於它的遠日點到達木星軌道,地球將與木星在幾乎相撞的距離上擦身而過,在木星巨大引力的拉動下,地球將最終達到逃逸速度。
離開近日點後兩個月,就能用肉眼看到木星了,它開始只是一個模糊的光點,但很快顯出圓盤的形狀,又過了一個月,木星在地球上空已有滿月大小了,呈暗紅色,能隱約看到上面的條紋。這時,15年來一直垂直的地球發動機光柱中有一些開始擺動,地球在做會合前最後的姿態調整。木星漸漸沉到了地平線下,以後的三個多月,木星一直處在地球的另一面,我們看不到它,但知道兩顆行星正在交會之中。
有一天我們突然被告知東半球也能看到木星了,於是人們紛紛從地下城中來到地面。當我走出城市的密封門來到地面時,發現開了15年的地球發動機已經全部關閉了,我再次看到了星空,這表明同木星最後的交會正在進行。人們都在緊張地盯著西方的地平線,地平線上出現了一片暗紅色的光,那光區漸漸擴大,伸延到整個地平線的寬度。我現在發現那暗紅色的區域上方同漆黑的星空有一道整齊的邊界,那邊界呈弧形,那巨大的弧形從地平線的一端跨到了另一端,在緩緩升起,巨弧下的天空都變成了暗紅色,彷彿一塊同星空一樣大小的暗紅色幕布在把地球同整個宇宙隔開。當我回過神來時,不由倒吸一口冷氣,那暗紅色的幕布就是木星!我早就知道木星的體積是地球的1300倍,現在才真正感覺到它的巨大。這宇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