產裝了三個箱子。幾年前來美國的時候是兩個箱子,過了幾年,還是一個人,多了一個箱子,如此而已。所有其他的傢俱都三文兩文賣了,包括路德的舊車。他和路德當年費力抬上樓的沙發是唯一留在公寓的傢俱,因為最後幾晚要睡在上面,沒賣。沒多久房東打電話,說因為僱人把沙發扔進垃圾箱要扣押金,高悅無所謂地說:“扣吧”。
在新的地方,高悅有了自己的辦公室、實驗室,覺得很好笑:一個混酒吧的混子,居然找了這樣的工作。他還沒開始工作就託未來的同事代招了兩個博士生。三天前還是個學生,三天後就成了別人的導師。
其中一個學生是德國人,鬍子拉喳,進門來恭敬地點頭。高悅感覺荒誕:這就是路德從小追求的感覺、職業、生活?他想:路德就是德國裔,用德語說:“早上好”。德國學生高興地回了一句什麼。高悅微笑著搖頭,想:和路德這麼久,沒學幾句德文,多了就聽不懂啦。他在寬大的辦公桌後襬起導師的架子,回憶自己來美國第一天見導師的樣子,嚴肅地說:“你還沒有入門,先從讀文獻開始”。說著說著忍不住自己沒底氣,笑著把架子放下,說:“第一次見面,一起去咖啡館坐會吧”。
走在新的校園,年輕的學生嘻嘻哈哈走過。他們已經是低一輩的人。高悅想:離家萬里,孤單一人,趕鴨子上架,工作掙錢。他問自己:以後怎麼辦?
他看著玻璃門裡印出的單薄身影,想:好歹不算老,怎麼也不至於沒人要。青春雖然已經到了末尾,好在無論如何算是事業順利。這點要特別感謝路德。如果沒有他逼迫,八成糊里糊塗隨便給人打工……讓老闆佔便宜和讓G吧裡的人佔便宜本質是一樣的。人的一生有很多方面,情感問題拋開不說,單就事業發展而言,跟路德的交往獲益良多、影響一生。
不久,高悅領了第一月的薪水,收入一下比以前多了好幾倍,感覺用不完。他租大房子,買名車、名錶。
他去G吧,看著周圍參差不齊的人群,發現自己口味變高很多,很少看人衝動。偶爾看到兩三個還湊合的,嘴巴卻比年輕時候笨了很多,更懶得主動周旋。高悅坐了一會,獨自離開,開始明白為什麼路德以前不願意逛酒吧,想:終於進化到了路德當年的層次。
新的朋友
大學所在城市有多個泛同文化中心。高悅參加的第一個活動是個募捐晚宴,為同性婚姻立法籌集資金。晚宴上,鄰座是一個小老頭,乾瘦,非常和藹。主持人特別介紹:“這是萊維博士”。高悅想了一會,大驚:“你就是第一個發現同性戀和腦組織結構相關的那個萊維博士”?萊維笑眯眯地回答:“那是我以前的工作之一”。高悅崇拜學者的毛病又犯了,想:就是這個乾瘦老頭,影響了世界上一億兩千萬同性戀的地位。作一個學者,一生只要有一個成就,是多麼值得自豪的事情。他很奇怪:從幼兒園、小學起,好象自己就一直是這麼受教育的,說當科學家光榮,怎麼到這麼大了才開始體會。他又琢磨:路德肯定這麼想,所以他的目標一直非常明確。
萊維博士平易近人,一小口一小口喝著紅酒,笑眯眯地說自己不小心拐彎闖紅燈被警察抓。高悅微笑著聽,又想到路德,想:路德當了教授,該是如何著裝、什麼風度?
晚宴後,高悅轉來轉去,眼睛一亮,發現一個目標。參加晚宴的人大部分和高悅一樣,穿一本正經的禮服。但是有一個人隨隨便便,顯得挺突出。乍看上去有點象路德,也是短短的淺色頭髮,個頭不高。不過仔細看,臉型不象,方下巴、眉毛很重。
高悅端著酒杯,找個機會接近對方,打招呼:“你好”。那人正在跟人說話的空隙,扭過臉看高悅,然後輕鬆地轉過身子握手,說:“你好,我叫安迪”,有點不知什麼地方的口音。高悅看對方第一反應不錯,心裡高興,自我介紹:“我的名字叫悅”,又說:“我剛來這個城市一個多月”。安迪點點頭,笑道:“我也才來,比你早幾個月”。
遠看安迪不高,走近看,高悅才注意他比自己高半頭。他們聊了些無傷大雅的風土人情。安迪在高悅讀書的城市度過童年,這下話題多起來。他們聊電視節目,安迪簡直是大行家,哪年哪個臺放了什麼節目,信手拈來。高悅驚歎:“你記性真好”。安迪聳肩:“我是演員嘛”。高悅驚了一下:“明星”?安迪笑道:“還沒出名,透過經紀人接小角色演而已”。路德順口恭維他:“安迪,你是我見過舉止最自然的人,成名是早晚的事”。他再次打量安迪,注意到安迪的打扮其實非常精心,根本不隨便,是演藝圈特有的時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