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的子弟出仕,甚至撇著嘴跟曹操派來的人說:“贅閹遺醜,安能屈我之志乎?!”
所謂“贅閹遺醜”,翻譯成大白話就是“狗太監的混蛋後代”。這話傳到曹操耳朵裡,曹操當場就躥兒了,拔出劍來恨不能立刻衝上門去把邊讓削成人棍。陳宮和許汜趕緊攔著,說邊讓確實不該口出惡言,但他名聲太響了,孟德你可別犯混,殺了他恐怕兗州就要大亂。是勳正好跟在旁邊兒,見陳宮給使了個眼色,就只好也站出來解勸,說:“邊文禮此言謬矣,英雄不問出身,想當年高祖皇帝不也只是個小小的亭長嗎?”
陳宮朝他一瞪眼:“宏輔失言了,豈能妄比高祖?”是勳說好啊,那咱換倆人來打比方:“蕭相國為沛縣小吏,樊武侯不過狗屠,就高貴到哪兒去了?”
聽著拿自己比劉邦……好吧,比蕭何、樊噲,曹操的臉色略微好看了一點兒。是勳接著說:“再說了,主公昔日曾經杖斃蹇碩的叔父,又上書請赦黨人,你早就跟宦官劃清界限了嘛。蓮花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邊文禮指著汙泥罵蓮花骯髒,那是他自己目光短淺,主公又何必跟這種人一般見識呢?”
“噹啷”一聲,曹操把佩劍扔地上了,轉身就去找筆墨:“宏輔總有妙語。‘出汙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好啊,我這就記下來,哪天有空去鋪陳一篇《蓮賦》出來。”
是勳抹了把額頭熱汗,心說周敦頤啊,對不住了,你老兄《愛蓮說》裡最讚的兩句話,從此版權就歸了別人了。
這幾個月呆下來,是勳發現曹操這人其實挺好相處的,比他上一世跟過的幾位領導就要強上一萬倍。首先是不擺架子,其次是不好虛禮,再加上是勳算是對曹家有恩,還有親,所以曹操平常對他那是相當的客氣,對於公文中寫錯了的地方,從來耐心指出卻不責罰。終究這位是宏輔年紀還輕嘛,誰年輕的時候不犯點兒錯呢?
當然啦,倘若據此以為曹操沒有脾氣,那就太浮於表面化了,身為一代梟雄,曹操的心思絕不簡單,絕不會輕易就暴露在旁人面前。比方說,關於邊讓的事兒,曹操表面上是暫時消了氣,可是是勳經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耐心觀察和四處八卦,就知道他其實一直記恨著呢。而且曹操還專門派人盯著邊家,想逮個錯處就好好收拾收拾那個敢罵自己“贅閹遺醜”的混蛋。
是勳隱約記得,原本的歷史上陳宮、張邈等人叛曹操而迎呂布,有人就分析說是因為曹操殺害了邊讓,使兗州士人寒心的緣故。但他覺得問題不會那麼簡單,邊讓再有名,光殺他一個,只要罪名屬實,證據確鑿,那誰都說不出什麼話來,兗州士人不喜歡曹操,那是原本就不信任,再加上日積月累的惡感,邊讓之死,頂多也就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而已。再說了,還有史料記載,邊讓是在建安年間被殺的,根本就在曹、呂大戰之後哪。
有人說陳琳在《為袁紹檄豫州文》裡明白寫了曹操因殺邊讓,而導致“士林憤痛,民怨彌重,一夫奮臂,舉州同聲,故躬破于徐方,地奪於呂布……”陳琳就是當時代的人,應該不會說假話吧。這就胡扯得沒邊兒了,陳琳在這篇文章裡的假話還少嗎?檄文這玩意兒就是得攪和各類汙水往討伐物件身上潑啊,檄文也能信?
是勳有時候也想,在原本的歷史上,張邈、陳宮將來會叛迎呂布,自己是不是先給曹操提個醒兒?後來一琢磨,一來因為自己小翅膀的扇動,曹操不會去討伐陶謙了,所以未來也肯定有所改變,二來張邈是曹操可以“託妻獻子”的鐵哥兒們,陳宮又是曹操的謀主,自己無憑無據地說他們壞話,不但起不到應有的效果,反而會讓曹操疑心自己是在進讒言,得不償失啊。還是算了吧。
是勳在觀察著曹操,曹操也在觀察著是勳,越觀察就越覺得這小年輕還真是瞧不透。曹操私下裡也跟荀彧、夏侯惇他們提過自己對是勳的評價——首先,這位是宏輔論膽量和嘴皮子,那是沒說的,真正的“口吐蓮花”啊(當然曹操不會用這個詞兒);其次詩也寫得不錯,雖然數量不多,但往往有驚人妙語;至於他的文章,還有很大上升空間,雖然現在也就平平,但假以時日,不難成為一代的文豪。曹操最搞不懂的,就是是勳的見識。
此前在遂鄉大營裡,是勳口若懸河,分析周邊形勢一套一套的,可是後來籠到自己手下再往深裡一問,他要麼顧左右而言他,要麼乾脆緘口不言。比方說,他究竟是從哪兒知道袁紹“好謀無斷”的?他又從來沒見過袁紹啊!
所以很有可能,那些對局勢的分析,是勳全都是聽來的,甚至可能是徐州是、麋、曹、陳四家才傑之士智謀的匯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