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微笑了一下。
“不。”她說:“我們不能結婚,我們雖然都是傷心人,卻都別有懷抱。你有你所愛的,我有我所愛的,我們結婚,不會幸福。”
“你說得對!”陳元低嘆了一聲。“幸福與我們何等無緣!”
是的,幸福對於傷心人,都是無緣的。碧菡坐在那兒,啜著酒,看著陳元唱完歌退下來,他要等他的女友歸來,他等到何年何月為止?問世間情是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問世間情是何物?她的眼睛迷濛了。
“喂!曼妮!”她身邊的胖子說:“你在想什麼?”
“哦,沒什麼。”她笑笑。“我們跳舞好嗎?”
滑進了舞池,那是一支慢狐步。碧菡把頭依偎在胖子的肩上,緩緩的滑動著步子,心裡空空茫茫,若有所思。胖子擁著她,感到她今夜特別溫柔,就難免有點非非之想。他親熱的摟著她,盡興酣舞,她柔順的配合著他,翩翻轉動,他們跳完了一支,又跳一支,跳完了一支,又跳一支……夜,在舞步下緩慢的流逝。
終於,跳累了,他們回到桌子邊來,剛坐下,舞女大班走過來,在她耳邊說:“你必須轉檯子,有一個客人,付了一百個鐘點的錢,買你今晚剩下的時間!”
她看看錶,只有半小時就打烊了。
“熟客嗎?”她問。
“生客!”
她蹙蹙眉,有點不解,但是,這並不是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站起身來,她對胖子致歉。胖子老大的不開心,為了表示風度,也只好讓她離去。她跟著大班,走向牆角一個陰暗的角落。
“曼妮小姐來了。”大班陪笑說。
她站在桌邊。驀然間,心臟一直沉進了地底。瞪大眼睛,她不敢相信的望著桌子後面坐著的人,憔悴,消瘦,陰沉,酒氣熏人,手裡拿著一支菸,他面前瀰漫著煙霧,靠在椅子裡,他的眼睛一瞬也不瞬的,死死的盯著她。
她的腿軟軟的,身子虛飄飄的,跌坐在椅子中,她眼前浮上了一層霧汽。
“怎麼知道我在這兒?”她問,聲音好無力,好軟弱,好低沉。
“碧荷終於告訴了我。”皓天說,熄滅了菸蒂,又重新燃上了一支。
哦!碧荷!她畢竟是個孩子,她是無法保密的。
“你──什麼時候學會了抽菸?”她注視他。
“從你走了以後!”他噴出一口濃濃的煙霧。眼睛在煙霧後面閃著光,那眼神是相當凌厲的。“你好,碧菡,你狠,碧菡,我服你了!報上的啟事足足登了三個多月,找遍了全臺北市,我只差給碧荷下跪磕頭……你……”他咬牙,臉色發青。“你真狠!”
碧菡垂下了睫毛,淚珠緩緩的沿著面頰滾落。她沉默著,不願作任何的解釋,也不願說任何的言語。淚珠只是不斷的淌下來,她找不到手絹,也找不到化妝紙,然後,她發現他遞過來一條大手帕,她無言的接了過來,拭淨了面頰,她仍然沉默不語。於是,他崩潰了,伸過手來,他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好了,碧菡,”他柔聲說,帶著濃重的、祈求的意味。
“一切都過去了,是不是?你的氣也該消了,是不是?我來──接你回家。”她抬起眼睛來,迷迷濛濛的看著他,搖了搖頭。
“我──沒有家。”她輕聲說。
他瞪著她。
“什麼意思?”他陰沉的問。
“我沒有家。”她再說了一遍。
他捏緊了她的手,拚命用力,她的骨頭都快碎了,她固執的不吭聲,他放鬆了手,壓抑著自己,他說:“請你不要惹我發脾氣,說實話,我最近脾氣很壞很壞,我不想吵鬧,不想和你辯論,我已經很久沒有睡過一次好覺。今晚,我八點鐘就來了,坐在這兒,我已經看了你一個晚上,你總不至於留戀這種生活吧!我來接你回家,你願意,也要跟我回去,你不願意,也要跟我回去!”
她看著他,他變了,他不再是以前那個溫和易處,談笑風生的男人。現在,坐在她面前的,是個半醉的、暴戾的、壞脾氣的、陰沉的人物!她吸了吸鼻子,吐出一口長氣來,她再搖搖頭。
“我不會跟你回去,皓天,”她清晰的說:“請你原諒我,我說什麼也不會跟你回去!”
“你……”他提高了聲音,但是,立刻,他剋制了自己,他猛力的抽菸,他的手指顫抖。“好了,碧菡,你要我怎麼做?”
他憋著氣說:“你開出條件來吧,怎麼樣你就肯跟我回去?要我和依雲離婚嗎?”
她猛烈的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