聲,答應了,扭頭回屋。
天色更暗,烏雲遮住月光,庭院深深,廕庇矮舍,嬴妲走到書房去,將畫架上的美人圖又看了幾眼,這是官海潮送來的那幅,至於給鄢楚楚畫的,大約已作為回禮贈予官海潮了。
書房陳設簡陋,而且住了許久也不曾添置些什麼,因著蕭弋舟是絕不會久住的。以往嬴妲還在幻想著,可否與他一道留在平昌,可與天下義士做內應,但今日水榭之中一席話,讓嬴妲再不敢如此設想了。
依蕭弋舟的膽識氣魄和志向,舉兵討伐陳湛,是遲早的。
桌案上擺著幾本書,主人不苛求端正,肆意一放而已,嬴妲撿起一本來,是本詰屈聱牙的古文兵書,上頭有硃砂筆圈注,評析詳盡,密密麻麻如針腳紮在書頁上,嬴妲讀不懂,便又小心擺還到原處,儘量不讓蕭弋舟發覺他的書被人動過。
她走到書房門口,額尖抵住冰冷的窗欞,寂寞起來,忍不住開始想。
想風荷亭對一池殘荷,倆人眠風枕月,推杯換盞,相談甚洽的畫面,她一時煩躁起來。
鄢楚楚見書房燈火亮著,進屋來,怕她要看書,添了點燈油,“公子說過,怕你耐不住寂寞,這驛館到處都可去,你若悶著,與我說說話也好。”她素手添著油,五指被蠟燭光暈在白壁上,顯得分外纖長。
“我方才是真不舒服,但回來之後,又後悔了。”嬴妲道。
她沒來癸水,腹痛可能是今日上街,一歡喜吃積食了,又因車馬顛簸,這才引起不適之感,也不那麼強烈。
鄢楚楚柔婉一笑,“我覺得你做得對。公子是怕你心裡過不去,這才有意讓你跟著,不過那陳湛妻妹,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無害的,不是善類。”
說不定宜陽縣主還帶著人堵著,若是嬴妲去了,說不準會露餡。
“她請公子吃酒是做甚麼?”
鄢楚楚道:“這個宜陽縣主好像頗有才名,有過目成誦之能,能摹天下第一行書,近日裡說是得了幾幅珍寶,請公子過去賞鑑。不過正如你所想,賞鑑恐怕是假,伺機邀寵是真。”
“那……”
她面露憂急,鄢楚楚看了一笑,又繼續說道:“這個宜陽縣主經歷也豐富著呢。她早年在家時,便與現在的皇后不對付,為了朵頭花大打出手,後來陳家犯了事,她第一個逃走。途中被流匪玷汙了身子,避禍躲入庵堂。過了沒兩年,陳家聲勢大起,她從庵堂還俗出投靠皇后,不知耍的什麼手段,皇后如今對她竟頗為看重喜愛,甚至下令在平昌為她買最好的頭髮。她如今那頭緞子似的烏黑長髮,正是假的,連釵冠都簪不住,只能簡單綁著,民間卻還說她不事珠翠,到底曾是方外人物,頗有出塵曠遠之意。”
嬴妲微微驚愕。
“誰又知道,她這般人物,怎會瞧上咱們世子。”
嬴妲壓抑著心頭翻滾的千頭萬緒,轉身,“你們是怎麼知道,她對公子……有那種心思的?”
“這不難猜。”鄢楚楚挑著一隻六角燈籠,言笑晏晏走來,“這宜陽縣主能讓人說出‘方外人物’四字,可見平日裡是深居簡出、唸佛的人物,她素日裡不招待男客,更遑論主動邀人賞字帖了,那字帖又恰好是拓的龍泉寺後山老住持大師留下的行書碑帖,老住持是公子於書法一道上最為敬慕之人,有所謂投其所好,這就是了。”
嬴妲咬唇,“他什麼都知道,還去。”
在馬車上,蕭弋舟那話便是說,他知曉宜陽縣主對他有心思了,可是他也沒拒絕,答應得卻歡呢。
鄢楚楚道:“偏是那宜陽縣主有本事,得了字帖拓本。如今龍泉寺倒了,石碑毀壞,那碑帖除了拓本世上已無處尋覓。”
嬴妲雙眸翻紅,咬著嘴唇不言語。
“但,恕我直言了,公子長成那模樣,自小到大,不知多少女人對她動過心思,他應付那些狂蜂浪蝶,恐怕比御下三軍還要厲害,至於憐香惜玉四字,從不見公子寫過,除軟軟之外,是沒有的。”
鄢楚楚抿唇兒微笑,見她還發待著,在嬴妲肩頭輕輕撣了去一片魚鱗,便去了。
最後那話是鄢楚楚開解她的,嬴妲焉能不知,煩躁地在屋裡圈了會,便回寢房歇了。
寢房裡滴漏聲不絕,窗外弦月又破雲而出,破戶而入,篩在海棠如意錦紋窗花紙上,燭火早已熄滅,黯淡的一絲月華無孔不入地侵蝕著矮舍牆瓦,四周靜悄悄的,屋脊上爬過一隻貓,喵喵兩聲,被遠方傳來嘯叫一聲驚走了,便再無聲音。
嬴妲靠著矮枕睡著了,睡得還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