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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於是就產生下面這種議論:“格朗臺家對大高個娜農不知下了什麼功夫,能讓她這樣忠心耿耿,簡直肯為他們赴湯蹈火!”廚房的窗戶對著院子,窗上裝著鐵柵,裡面總是乾淨、整潔、清冷,名符其實是守財奴的廚房。沒有一樣東西會糟蹋掉。娜農洗罷碗盞,收好剩菜,熄了灶火,便到跟廚房隔著一條過道的客廳去,坐在主人們的身旁績麻。一支蠟燭就足夠全家人一晚的照明。女傭睡在過道盡頭一間小黑屋裡,只有牆洞漏進一點光線。多虧她身子骨結實,睡在這樣的窩裡居然毫無虧損。她在那裡可以聽到日夜都靜悄悄的這個家裡的一絲一毫的響動,而且像警犬一樣,豎著耳朵睡覺,休息時都不誤守夜。

這幢房子裡的其餘部分,待故事發展下去的時候再來描述。但是對全家最奢華的那間客廳的素描足以使人預想到樓上的寒傖了。

一八一九年十一月中旬的某天傍晚,大高個娜農第一次生火。那年秋天一直很暖和。那天恰好是克呂旭黨和格拉珊黨都熟記在心的節日。所有六位雙方的主角準備全副武裝到格朗臺家的客廳來交鋒,比一比誰跟這家的交情更深。索繆城裡的居民一早就看見娜農跟在格朗臺太太和小姐的後面,去教區的教堂望彌撒,他們都記得那天是歐葉妮小姐的生日。所以,克呂旭公證人,克呂旭神父和克·德·蓬豐先生算準了格朗臺家該吃罷晚飯的時候,急忙搶在格拉珊一家之前,趕來祝賀格朗臺小姐生日快樂。他們三人都捧著從自家的小暖房裡摘來的大束鮮花。庭長的那束鮮花精心地裹上了白緞帶,還帶著金色的流蘇。那天一早,格朗臺先生照例像往常歐葉妮過生日和命名日一樣,趁她還沒有起床就闖進她的房間,鄭重其事地送她一件作為父親的禮物,十三年來的老規矩,總是一枚希罕的金幣。格朗臺太太一般送給女兒一件冬天或夏天穿的連衣裙,這得看什麼節日。一年兩件連衣裙,還有父親在元旦和節日送給她的金幣,構成她一年一小筆約有五六百法郎的收入。格朗臺高興地看到她都攢著。這樣,他的錢不就等於只換個儲錢罐嗎?而且簡直等於手把手地教女兒學會吝嗇。他有時要問女兒一共攢下多少金幣,裡面還包括倍特里埃夫婦留給重外孫女的錢。他說:“這是你將來陪嫁的壓箱錢。”壓箱錢是一種古老的風俗,如今在法國中部的一些地方還很盛行。在貝里、安茹一帶,姑娘出嫁,孃家或婆家要給她一筆錢,十二枚,或十二份十二枚,或一百二十枚金幣或銀幣,看家境而定。最窮的放羊姑娘出嫁時也得有壓箱錢,哪怕用銅錢充數。聽說伊蘇屯有個富家千金出閣,壓箱錢是一百四十四枚葡萄牙金幣,不知道是孃家給的還是婆家給的,反正至今還有人說起這件事。卡特琳娜·德·梅迪契出嫁時,她的叔叔教皇克萊芒七世送她十二枚價值連城的古代金勳章,作為她同亨利二世成親的陪嫁。在吃晚飯的時候,父親看到歐葉妮穿了一身新前裳顯得格外漂亮,便十分高興地嚷道:“既然是歐葉妮的生日,咱們今天就生火!熱熱乎乎地取個吉利。”

“小姐今年準有喜事,要成親了,”大高個娜農撤走桌上吃剩的鵝肉時,這麼說道。鵝是箍桶匠家餐桌上的山珍。

“索繆城裡我看沒有與她般配的人,”格朗臺太太接茬說道,一面膽怯地望著丈夫。她這把年紀,還這樣小心翼翼,足見她完全唯丈夫之命是從,可憐巴巴的連大氣兒都不敢出一聲。

格朗臺把女兒打量了一番,快活地叫道:“她今天過二十三歲的生日,這孩子,得為她操點心了。”

歐葉妮和她的母親心照不宣地彼此看看。

格朗臺太太是個乾瘦的女人,皮色蠟黃,舉止遲緩笨拙,像是生來就受暴君壓制似的。她大骨骼、大鼻子、大額頭、大眼睛,乍一看有點像那種失去香味和水份、嚼起來像棉花球那樣的果子。發黑的牙齒已所剩無幾,嘴巴四周皺紋密佈,下巴頦像鞋頭往上翹的木靴。她為人極好,不愧是拉倍特里埃家的後代。克呂旭神父有心找機會說她當年曾長得不錯,她信了。她像天使那樣溫柔,像被孩子們捉弄的昆蟲那樣與世無爭,虔誠得少有,心境始終坦蕩如水,什麼都激不起絲毫波瀾,心地善良,使得人人都可憐她,敬重她。丈夫給她的零花錢,從來沒有一次超過六法郎。她雖然相貌可笑,她的倍嫁和她承繼到的遺產,給格朗臺老爹增添了三十多萬法郎的家底兒,然而她始終打心眼兒裡感到自卑,感到寄人籬下,仰人鼻息;柔和的天性不允許她反抗,她從來不要一分錢,克呂旭公證人要她簽署什麼檔案,她從不提出什麼問題。這種埋在心底的、愚不可及的傲氣,這種一直不被格朗臺理解、而且一直受到他傷害的慷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