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止是不好,他都瘦得就剩下一把骨頭了。陳曦輕手輕腳走到他榻前。午後的陽光,映著凝霧憔悴的面龐,原本清秀的臉已瘦的顯出了顴骨和細尖的下巴,淡淡的橫眉皺著,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下一片青黑色的陰影,嘴唇粉白透著青。
陳曦慢慢跪坐下去,細細打量著才過十七歲的少年。十七歲,個子也就跟她差不多,準確說來他還是個孩子,竟然受了這麼椎心般的苦痛,這苦痛當中還有她給他的,那麼長的時間裡,她不曾照他渴望的那樣關懷他愛他。那消瘦憔悴的臉就在手邊,陳曦一時間有說不出的心疼和自責。她想輕撫他緊皺的眉峰,手伸到半空,凝霧忽然睜開了眼,帶著驚醒的迷茫瞪視她,漂亮的眼睛先是有些微空洞,氤氳似玉;慢慢地他完全清醒了,哀傷緊跟著盈滿了因為瘦的過分而顯得大的過分的碧色雙眼,就在陳曦想要開口勸慰他的時候他卻努力露出個笑,說:“大人,您回來啦。”
這是第一次,他在見到陳曦的時候眼裡沒有那種喜悅擔憂羞怯糅合的複雜,就只有深重的哀痛;他眼睛裡明明哀痛到了極點,嘴邊卻扯出一絲笑,象是他的靈魂都受了傷,無形的撕裂著,汨汨地滲著血,而他已痛到麻木,痛到不能哭喊,只好微微一笑,假裝那傷並不存在。這苦難的一笑一瞬間擊倒了陳曦,所有安慰的話都哽在嗓子裡,充滿她心房的,是與他一樣的痛。她俯身,輕輕抱住他,一句話也說不出。
不知過了多久,窗外起了風,吹打著樹葉嘩嘩地響,越來越疾,嗚嗚的哮叫著,暴雨如傾,屋子裡一下子變暗變冷。陳曦恍然生出一種錯覺,彷彿置身一葉孤舟,行於驚濤濁浪間,在黑天暗地裡;懷裡這人這般瘦的咯人,冷的冰涼,她需得用心底的血去溫暖他,與那黑天暗地爭奪他,不讓他孤獨躑躅,不讓那黑暗吞噬他。
她微微用力,把他的頭按到她懷裡,緊緊摟著,生怕他忽然消失了一般,在他耳邊一聲聲喚著他:“凝霧,凝霧,你還有我,還有我呢……”
凝霧任她摟著,不哭也不叫。
陳曦心生恐懼,更不敢放開他,生怕一錯眼珠他就不見了。她抓過被單,嚴嚴密密地將他包裹住摟在懷裡,牢牢看著他的眼睛,一遍一遍撫著他的發:“凝霧,跟我說句話吧,凝霧,跟我說句話好不好?”
凝霧只呆呆看著她,半晌,忽然淚下:“大人,我怎麼也保不住,怎麼也保不住,我一直祈禱來著,一直一直……”
陳曦更用力摟緊他:“我知道,我都知道,你受了那麼苦,都怪我……”
凝霧冰涼的手指捂上她的嘴,哽咽著搖頭:“我不怪您,我誰也不怪,我就是不明白,不是說孩子是神賜的禮物嗎?為什麼神把我的孩子帶走了?”
第 88 章
馮寧寧解釋:“你開始的時候中毒不深,所以明楓不會有事的;後來可能毒深了,所以凝霧那胎兒保不住,臍帶鈣化非常嚴重,就是保住了也不好;你也明白這個是自然選擇的結果。”
陳曦當然明白,可明白並不等於可以少了難受,尤其凝霧是那麼個狀況,魯菲德拉也難過的幾天就白了頭髮,蒼老了十幾歲。陳曦見他這樣,先前的惱怒自己就煙消雲散,唯有一肚子憐憫,還得趕著安慰他。
陳曦從來沒這麼愁過,她深恨自己替不了他,也想不出什麼好辦法能安慰他,只能盡力陪著他,溫柔細緻地照顧他;問題是她連熬粥都不會,想替他做點兒好吃的都得麻煩馮寧寧;陳曦這麼多年從沒覺得不會做家務是個事,如今終於發現自己還真是笨的可以,除了能上陣殺敵,別的就沒什麼大用場,不免更覺得對不住凝霧,也對不住明楓,可憐他即將生產,還得操心凝霧的飲食,還得安慰嚇壞了的磬玉………那孩子以為是因為他惹的凝霧笑害他失去孩子的。
明楓看凝霧父子倆每日相對著傷心,先已經跟馮寧寧商量好,陳曦一到家就讓馮寧寧接了他父親幫助照顧凝宵,一是讓他分心,二也免得跟凝霧互相影響都好不了;陳曦到家的時候他已經如此忙碌了近一個月,待她到家又忙碌照料她,直讓陳曦愧疚的不行——她原來還老嫌明楓有主意,另外兩個什麼都聽他的;如今想想,凝霧是個柔弱膽小的,磬玉又是一副完全沒長大的孩子樣兒,若不是明楓呵護著他們倆,什麼事都替她擔待了,這個家不定亂成什麼樣子呢。
萬幸蜜提婭的特騎團劫掠回來了,比近衛軍乾的還好。陳曦把戎須的軍務完全交給她和沙曼,政務交給挽杉,派了霜林給她做副手;調青笛去武威堡管理民生事務,留蘇葉雲颺負責鴻蒙的農耕後勤等所有政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