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呢?幾縷散落的長髮與一股女人特有的體香味仍在屋子裡若有若無地飄蕩。走了?寧願眨眨眼。就這樣走了?也是,本來就是陌生人。寧願從床上一躍而起。頭有些暈。昨夜PATY上酒喝了不少。
腥辣的液體有著各種古怪好聽的名字。眼波情人、紅酥手、一宵貪歡、莫問我是誰……白紙黑字貼在每個晶晶亮的酒瓶上,讓人一見就有了慾望。酒杯不停地敲響,人影不停地搖晃,燈光撒落,把房間裡的一干紅男綠女攪拌得波濤洶湧。生命本也就是海洋,海里有浪,無風三尺,由不得人。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這月,銅錢般大,生滿鏽,嵌在玻璃上。
寧願從天台上走下,入房間,從紅木茶几上取下杯幽綠的酒,傾入嘴,一飲而盡,再把杯子輕輕放下。酒是火焰,什麼都不怕,酒杯卻脆弱,一不仔細就會碎裂,要小心,要勤擦拭,所以要善待自己的肉體。寧願微笑著朝離自己最近的女人走去。沒有更多言語,只是嗨了聲,手伸過去,握住,捏緊,就恍若千年前便相約在此時相會,是這樣理所當然。
女人滑入寧願懷裡。
一片花在水面上隨波流轉,或仰或俯。舞曲悠揚,從清澈漸至迷亂,滲入面板,湧進血管,跟隨心臟打起拍子。寧願摟著女人在燈影中浮起。音樂拂亂頭髮,額邊垂下一縷。柔美歌聲中有著純淨的天堂,寧願凝視著懷中女人的雙眸。此時是五彩繽紛的,此刻是紛揚雜亂的,而此時此刻,自己眼裡也只有這雙黑黝黝亮閃閃的眸子。一切是這樣漫不經心,卻又撩動內心最深處,讓人沒來由地有了些許感動。寧願嗅著懷中女人的香,看著她那雙會說話的眼睛,放在她腰上那隻手稍稍用了點勁。女人忽然柔軟無比,頭低下,靠在他胸上,雙手纏上他的脖子,輕盈的,踮起腳尖,踩準狐步,兩人緊緊相擁,好像等了十世,終可以於今生一償心願。女人的舌,丁香般滑入寧願嘴裡。寧願吻她,抱她,不再想些什麼。羽毛正在心底飛揚,經過幽深柔軟的遂道,也就能回到出生時的地方。那裡沒有眼淚與悲哀,只有著無邊無際溫暖的愛。
覺後不知明月上,滿身花影無人扶。
寧願把唐人陸龜蒙的那句詩改了兩個字,手往枕上按去,暖意猶存,輕笑,搖頭,若能摘下昨晚那枚銅錢般的月亮,掛在胸口,那就好了。他聳聳肩,洗臉,漱口,泡沫從嘴邊泛起,咧嘴,伸入牙刷,胳膊肘上下左右來回擺動,間或努力誇張地仰起脖,讓水在喉嚨深處發出咕咕響聲,然後心滿意足地呸了口,再漫不經心地繫好領帶,用力地朝鏡子裡的那個自己拍拍左臉,拍拍右臉。
風在屋子外響。淡淡的光落在窗紗上,泛出濛濛色澤。浸在晨曦裡的城市不耐煩地將捨不得從夢裡醒來的人一一推醒。這個時候的夢多半美好,因為已經是白日夢了。人的大腦真是有趣至極,到了白天,總會自動地,不動聲色地抹去入夢時的種種不如意,這也許就是人們夜半驚醒時眼角常掛有淚水的原因所在。悲哀總是深藏於黑夜的最裡面,過了午夜十二點,便敲骨吸髓,到了凌晨,卻又煙消雲散。寧願望著鏡子,嘴角泛上笑容,裡面有個還算英俊的自己。年輕真好,或許還有機會再見那有著張工筆畫般臉的女人,但說不準,走過了,路過了,也許就錯過了。人在世上,誰與誰都是陌生人,都是擦肩而過。
寧願西裝革履,推門出去。門被隨手掩上,發出一聲輕響。時鐘在八時正的位置悠然敲響。街道上,沒完沒了的人像個巨大而又兇猛的旋渦。人們都在這旋渦中火急火燎地尋找自己的位置。水流是這樣洶湧,不是每個人都天生具有船長的眼光,懷裡也不一定都藏有一隻世襲的羅盤。寧願攔下輛計程車。推開車門,涼氣迎頭澆來,哆嗦了下,有點不適應,很快也就舒暢無比。今年夏日,不知為何,連早晨也是這樣灼熱,似乎只要劃根火柴,空氣也會燃燒。汗水從每個人額頭與脊背上密密泌出,人們都在不自覺中微張著嘴,是在渴望什麼嗎?沒有誰來回答,匆匆地來,匆匆地往。寧願在車廂裡舉起雙手,做了個擴胸運動,很好,車內車外,永遠是兩個世界。
“寧經理早”,幾個同事站起身。寧願點點頭,“大家早。〃
〃對了,小陳,你進來下。”寧願對個有張娃娃臉的男孩說道,從公文夾裡掏出份資料遞去,“這是三力公司龍源保健品包裝上的幾個創意,煩你走趟,給孫老闆送去。看她是否滿意。記著,少說話,注意聽,多微笑。回來後,給份筆錄於我。等下,我會再打個電話給她。”男孩點頭,推門出去。寧願長吁口氣。他有點怕見那個孫老闆,可還得去見。那女人的聲音媚得都可以讓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