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先喚兩個舟子,將梁忠抬到沙灘上撇下,又把船行過裡許路,然後將梁生抬往岸上一個牛棚之下放著。那人笑道:“他要夫妻完聚,今先教他主僕分離,卻是耍得他好。”當下,安置了當,連夜開船去了。正是:
早識酒盞為陷阱,非逢知己不當飲。
已嗟見錦不見人,誰料失人又失錦。
看官,原來那快船上的人不是姓景,到是姓時,就是欒家的門客時伯喜。他奉欒雲之命,特來賺取梁生的半錦,故隨口說是姓景。這些舟子們都是欒家從人假扮的。欒雲自那日趕逐夢蘭起身後,便與賴本初商議,使人探他往何處,要在中途扮了強盜劫取他回家。又恐他竟投奔梁生,一面使人到梁家左近打聽。及聞夢蘭那晚連夜起身,不知何往,傳說要回鄉,未知果否。又聞梁生已買舟渡江追去了。本初對欒雲道:“桑小姐向因前途兵阻,不敢扶柩回鄉,寄寓於此,今途路未通,父棺尚在,恐未必便回鄉去,或暫投別處亦未可知。但梁生此番趕去,他想要追著小姐,完其婚事,身邊必然帶著那半錦,不若使個計策,遣人去賺了他的來,專怪他一個決不肯賣,一個定要配對。今先教他兩錦不合,卻不羞了他。”欒雲道:“此說甚妙,但教那個去賺他好?”本初道:“時伯喜是我們一路人,他雖曾到過樑家,卻從未與梁生主僕識面,今就教他去罷了。”欒雲大喜,隨即分付時伯喜,教他依著本初之計而行。當下,伯喜果然依計行事,賺得梁生半錦並詩詞,回報欒雲,具言如此如此。欒雲把這半錦與本初觀看,本初道:“這是後半幅,正與我前日在梁家所見的前半幅恰好配著,兄雖不曾娶得佳人,卻得了這半幅美錦,亦是非常快事。”欒雲道:“失人得錦,非吾本意,況又是半幅不全的,我當初只道那回文錦是怎樣一件奇寶,原來只是這等一幅錦兒,我如今就得了他,恐也沒甚用處。”本初道:“我前日曾對兄說過,兄如何就忘了?內相揚復恭不吝重賞,賺求此錦,今雖半錦,亦是奇寶。兄若把來獻與楊公,他必然大喜,功名富貴便可立致,強似去買科場關節,倘或楊公要求全錦時,那半錦在桑小姐處,已有下落,只須懸重賞賺求,不愁桑小姐的那半錦沒人首告。那時全錦歸於楊公,美人不怕不原歸吾兄,卻不是功名、婚姻一齊都成就了?”欒雲聽罷,喜得手舞足蹈,說道:“既如此,我們就到京師投拜楊公去。”
本初道:“若要去投拜他,須要拜做乾兒方才親密。他內官家最喜人認他做幹爺的。”欒雲笑道:“拜這沒**的老子,可不被人笑話?”本初道:“如今興元叛帥楊守亮也認他為叔,何況我輩?”欒雲道:“他是同姓,可以通譜,我是異姓,如何通得?我今有個計較在此。”本初道:“有甚計較?”欒雲道:“我母舅也姓楊,我今先姓了外祖之姓,然後去投拜他,卻不是好?”本初道:“如此最妙。”時伯喜在旁聽了,便道:“大官人去時,須挈帶在下,也去走走。若討得些好處,就是大官人的恩典了。”欒雲道:“你是有功之人,原該與你同去。”本初笑道:“小弟是運籌帷幄之人,難道到不挈帶同去?”欒雲道:“兄若肯同行,一發妙了。”本初道:“據小弟愚見,兄改姓了‘楊’,小弟也改姓了‘楊’,兄把尊號去了一字叫做‘楊棟’,小弟也把賤諱去了一字叫做‘楊梓’,兩個認作弟兄。你做了楊公的義兒,我便做了他的義侄,如此方彼此有商量。”欒雲與時伯喜聽說,齊聲道:“這個大妙。”三人計議已定,便擇日起身赴京。昔人有篇笑通譜的文字,說得好:
從來宗有攸辨,姓有攸分,通譜一道,古所未聞。苟遙攀乎華胄,每見笑於達人。譚子奔莒,固當有後;林逋無嗣,曷為有孫?狄武襄不祖梁公,自可別垂家乘;唐高祖強宗李耳,終為妄託仙根。以彼仰時高賢,猶雲不必;況復依棲權勢,寧非喪心!或日吳而子之,魯昭不妨通姬於宋;婁者劉也,漢高亦嘗賜姓於臣。不知元吳終非趙裔,朱那難繼唐君。黃楚別於荊楚,呂秦判於贏秦。故小吏牛金貽羞司馬;夏侯乞養人刺曹騰。君不見衛霍同母,究分兩家之姓;關張結義,未有合譜之文。姚祁若因顓項而聯宗,堯不當嫁女於舜;湯文如以黃帝而認族,周亦宜仍號日殷。漢家京兆說三王,初不以同宗而重;南北黨人分二李,豈其為異族而爭?但使聲應氣求,雖兩姓其必合;倘其離心叛志,即一室而操兵。豈不聞向戌避桓魋之惡,羊舌施叔魚之刑。齊桓殺子糾於笙竇,周公囚蔡叔於郭鄰。矧非族而冒族,又何誼而何恩?尤可駭者,既已親其所疏,必至疏其所親。假宗假支反居主位,至姻至戚推為外賓。遠者之歡好未洽,近者之嫌吝適生。試想接席呼兄,嫂子從未識面;登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