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聾發聵,也足夠流傳後世;然其一生纏綿病榻之上,世間神醫皆束手無策,隆德八年大年初六,萬家團圓,柳翰林卻終是輸給了糾纏了他二十餘年的病症。
他無妻無子,唯一的弟弟還出家當了道士,雖然最終回了家來,卻悲痛得難以行事,反倒是素來不對付的容嘉,跑前跑後地料理他的後事。
如今戰況緊急,皇帝也是過了好些時候才知道柳湘茹故去。他到了也沒來得及給自己寫篇墓誌銘,只留下一本將將完稿的《山河錄》,記載本朝開國以來,各地人文風貌,重大事件。皇帝翻到人物篇,才嘆了一聲:“唯獨缺了柳卿自己的。”
他是理國公的族孫,即使如今早已生疏得從不往來,皇帝仍舊大筆一揮,著令理國公為他過繼一名子嗣,並處理後事。容嘉的妹妹曾與柳湘茹傳出要結親的訊息,故而他如今忙前忙後的,對他妹妹的閨譽也有影響。只是柳湘茹到底說的上是個人物,他沒了,別的不說,於文壇算是大損失,也沒多少人敢對這事指手畫腳說三道四的。
連寶玉也覺得,這是何其可惜的一件事。
柳湘茹的為人,他沒見過,自然也說不出口,他被廣為稱道的文章詩篇,也不合寶玉的胃口,只是這人既是湘蓮的哥哥,又有那樣的容貌性子,也是天地間難得一見的奇才了,何況,那日他們幾個才剛議論了人家一番,過幾日便聽到了噩耗,少不得要心驚膽戰一回。
柳湘蓮沒繼續當他的隱士,老老實實地在家守著姑姑,就怕老人家傷心過度,他自己對朋友一向是推心置腹,穩實可靠的,卻只來得及見大哥最後一面,怎叫他不心生遺憾!他是個任性妄為的人,每每一出門遊歷,就是三四年不歸家,還覺得大哥管束著,不甚樂意。而柳湘茹臨走前,竟是一句話也不曾留給他,簡直誅心。
卻也沒有別的辦法。
人都走了。
連夜趕路的林沫並不知道這個與他齊名的、經常被人放一起議論的同僚故去的訊息,如今他腦子裡想的只有還有多少天能到漠河,現在離鶴城還有多遠,鶴城往漠河的援兵到了沒有,他們過去會如何?
關外人多的是彪悍孔武,一路走來,也虧得是北靜王府的親兵不是花架子,否則,僅憑押糧兵的人手,很不足以應付。
林沫這才是充分意識到,自己出來,是多麼慌亂倉促和沒有章法的一件事情。想起自己離開京城時候的信誓旦旦,越發覺得可笑。他實在是自大過了頭,居然忘了那句“百無一用是書生“,憑他有三寸不爛之舌,只會些紙上談兵的功夫,在以武力制勝的關外,實在是沒什麼用處。
虧得有水溶。
他不禁後怕,若自己真是孤身一人前來,就算躲過了悍匪打劫,真遇上貪官汙吏了,他又能怎麼辦?縱然尚方寶劍在手,強龍壓不過地頭蛇,這邊山高皇帝遠的,又誰都知道如今朝廷兵力緊張,暫時沒工夫往這邊計較,他就算有心要治,誰會服他?
“你笑什麼?”這人一會兒皺眉一會兒冷笑的,臉色實在是叫人捉摸不透。水溶只覺得後脊背發涼,相處久了,他也算是知道了林沫的脾性,自然不想著去自己揣摩清楚,乾脆明明白白地問了出來。好在自打他們關係不同了,林沫對他也沒什麼欺詐隱瞞的,叫水溶頗是自得。
林沫笑著搖搖頭:“我們下午就能到鶴城了。”
他這話一出口,連水溶都高興了起來:“可得去洗個澡。”這虧得是冬日,若是夏季,水溶簡直恨不得即刻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他是王府貴公子,縱然曾經吃過苦,也有人前前後後地服侍著,這次為了林沫,肯吃這苦頭,還吃得津津有味,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
誰知到了鶴城,卻聽到了一個好訊息。
白時越掙脫了北狄守衛,偷偷跑去人家大營,砍了他們大將軍渾呼的首級,連夜跑回了漠河。
渾呼在北狄軍中算得上是第二個做主的,北狄王扶厄下面就是他了,便是扶厄,也得學著中原人,文縐縐地叫他一聲先生,在北狄被尊為戰神,當日白時越被擒,就是中了這一位的埋伏,如今他來這一出,也算是報仇雪恨了。
驛站的管事說得眉飛色舞,只恨不得形容得白時越有三頭六臂,上天下地無所不能。林沫雖然知道他誇張得過了頭,仍是聽得眉飛色舞,道了一聲:“痛快!”
來到這地方,滿眼只看到白茫茫的一片,白的山,灰的天,被人的馬的腳踩成髒兮兮的黑色的路,幾種深沉的顏色混雜在一起,彷彿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叫人除了壓力倍增外,也油然而生一股豪情壯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