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段芳時常到這樓頂看上海的霓虹夜色。
段芳的方向朝著黃浦江,可以望見北面。她剛剛踏上樓頂的時候,一抬眼,看到一輪淡白的月亮掛在未黑的帶著黯藍的天空中。
上海的月亮許久沒有那麼亮,只因這四周繁華商業街的霓虹早已暗滅,把上海的黑夜終於還給了月亮。 四周的樓房裡石庫門裡也有燈,零星幾點。被空襲威脅的人們變得謹慎小心起來,天黑的時候就滅燈,惟恐這一點半點的光都變成吸引死亡的導火索。
第五章 最愛上海灘(4)
月下,便是黃浦江,江水靜靜地流,有波光。這屬於上海的黃浦江不像往日喧囂,在這戰火湧動的夜裡竟回到好久以前才有的江南水鄉的靜謐來。
段芳平躺下來,望著天,雙手枕在腦袋後面。
她看這月,也看這天,他的眼中只有一片迷茫的空白。
小時候,父親常常罵她“傻丫頭”,整天東鬧西鬧真的沒有鬧成一點頭緒來。
連日來,她在戰火紛飛裡,在手術檯上忙碌著,看著那些被截肢的軍人,那些艱難地拒絕手術,滾下手術檯,非要上戰場繼續戰鬥的軍人的時候,她默默的想:我能挽救他們即將逝去的生命嗎?能讓這場戰爭勝利嗎?
都不能!
那麼我能做什麼?
除了看見那些死者最後的壯烈,看著自己滿手的血。她還能做什麼?
一切都是徒然的。
她閉上眼睛。
突然,她的耳邊,由遠極近地響起了一種奇怪的嘯聲,讓她不得不張開眼睛。
連日來的經驗讓他無比熟悉這嘯聲。
是日軍發出的防空警報!
段芳站起來,極目望向天空。
空中漸漸起了一陣宏大的引擎聲,他極盡目力才能隱約望見遠空裡現出了五六架飛機的樣子,這飛機很快從西南飛來。似燕子一般矯捷,忽高忽低,盤旋迴轉。忽然其中一隻像流星一樣垂下來,日軍的據點瞬間起了濃濃的煙霧。
射擊聲音響了起來,都向著那架低飛的轟炸機。
中國空軍!
段芳興奮地張望著。
那方向繚繞濃霧,並不能看清楚真實戰況,只能見那幾架戰機的影子。轟炸和敵軍還擊的高射炮的隆隆巨響仍在繼續。
煙,越來越濃,騰騰而上,幾乎遮蔽了那片天空。
段芳只能呆呆看向那裡。
從那一架一架中國戰機迅速隕落的時候,中國空軍對日軍的空襲便經常放在了夜裡。這一番夜襲,也不知白天上海的哪處受到日本轟炸機的猛烈摧殘?
段芳再次平躺下來,瞪著天空,了無睡意。翻轉身,那五六架飛機已經順利往東北方向飛去。
東北方向?
她心中一凜。
據這些日子從前線得來的訊息,那正是吳淞口外日軍兵艦和援兵停留的地方。
這剛剛經歷過生死搏鬥的空中戰士,在第一回小勝之後,在自己這位無意的觀戰者都將放棄的時候,竟還不放棄機會,再接再厲,再戰長空!
她有些慚愧了。
她又再次燃燒起來希望,她也要戰鬥下去,救治更多的軍人。
段芳可能不知道,那五架飛機正是杜少龍和姐姐段晴的飛機,當然,還有歐陽劍。他們完成了轟炸任務,已經返航了。
早上,當段國華來看她的時候,被段芳拉了壯丁。
“快,哥,借你吉普車用一下,火車站被炸了,我們要去救人。”
吉普車外,兩旁的樹木,一棵一棵,一棵一棵飛快地消逝。直到眼前荒涼的斷壁殘垣一座一座橫亙過來。
車站到了,全是屍體……
七豎八倒下來的磚牆堵住了去路,三兩輛急救車也停在廢墟中間,不能再近一步。
急救隊的人飛速地抬著擔架,挽救尚生還的傷員。他們在和時間賽跑,挽救生命也防備第二次的空襲。
一聲一聲的呻吟和哀鳴!
車裡的人下了車,從斷壁殘垣的間隙往裡望去。
她看到的只是站臺前難民區的歪枝斷席,那些帶著血腥的被扼殺的生命,映入目的,是一片一片的血跡,竟都沒有幹,淌在地上,鮮紅鮮紅,刺得她眼裡泛出茫然。然後入眼的,是那些伏在地上的,零落的,衣衫不整的,死無全屍的肢體。
沒有頭的人,斷了手足的人,一個伏著另一個,是在死亡來到前最後的互相依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