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呢?兒子去哪裡了?為何我在盛京內外反覆搜尋了半年依舊無果?”他似乎覺得自己輸給我很不服氣,非要孩子氣地一探究竟。
我想笑他卻是扯不動嘴角,身體的匱乏嚴重製約了我的表達能力。我輕聲反問他:“兒子當時並不在——盛京,你又如何搜得到?”
“那麼在哪裡?”他此時好奇心旺盛地可以生火。
“在蒙古,——在吳克善手上。” 當初將孩子送出宮託付給豪格帶去蒙古,又把邡步與恪蒙調出宮作掩護,讓他們沿著同一個路線走。這樣當皇太極發現他們,會以為我故布疑線,反而令真正的路線安全了。
“真的在蒙古?怎麼單單忽視了吳克善!想都沒有想過他距離這麼遠居然也能與你‘同流合汙’!” 我的話引來了他的極度懊惱。
“吳克善並不知道自己手上的孩子就是宮裡的八阿哥。否則,以他的個性——必定第二天就敲鑼打鼓地送回來還你。”我甚至都能想象出吳克善那種情況下的表情。
皇太極突然笑出聲來,很久沒聽見他這麼笑了,此刻我卻是想哭。
“那你怎麼跟他交待的?忽然送他一個奶娃子,總該有個說法吧?”皇太極似乎被我的話挑起了情緒。
這個說法就比較牽強,也比較糟踐葉布舒,“我說那是——葉布舒的私生子。”
先是一秒鐘的沉默,接著爆發了不絕於耳的大笑聲。我也跟著他輕扯著嘴角,確實挺可笑的。
“吳克善老糊塗了?居然也信!葉布舒當年才不過十三四歲,人還住在阿哥所裡。”皇太極邊擦著眼角笑出的淚邊感慨。
“正因為他是——吳克善,什麼都不會多想,我才敢——兵行險招。”也真是難為我那個倒黴的哥哥了。不過,他總算沒有辜負我的所託,秘密又將八子送回來盛京交給了葉布舒。
“也許我真該慶幸你不是布木布泰,否則我怕是必要腹背受敵了。”他突然止住了笑聲,正色說道。
我緩慢地搖著頭,淚水無奈地流了下來。
他發覺了我不對勁,將我擁得更緊了,說:“我並不是在指責你。”
“不是你,是我。我痛恨自己——這八年走來,不但沒能幫到你,——反而讓你更累。”走到今天這一步,他還在身邊,我卻覺得無地自容。
“也許是累,也許是傷,也許是無奈,可是如果沒遇到你,我也根本不會有這些感覺。那樣的人生豈不更可悲?”他的話貼在耳邊,直接傳入心上擺盪著絲絲深情。
“可是我怕是——陪不了你更遠的路了。”我明白這口氣估計延續不久了。
他搖頭不願我說這種話。但是這就是事實,他這次一去戰場,恐怕再見已是天上人間,兩兩相隔。
“今夜就當道別了吧,今夜一過我已經沒有絲毫遺憾了。——上了戰場,若是我有什麼,你也要以大局為重。——你要的,我一直都知道,今夜別過,你就只瞰江山吧。”我的淚水滑入嘴裡,說出的話卻比眼淚嘗著更苦澀。
他卻不答應我。
我勉強在馬上立起上身,轉頭面對著他,雙手緩緩爬上他的臉,對他懇求地說:“答應我,不可以搖頭。”
他緊皺雙眉,雙眼含淚注視著我,卻是不肯點頭。
“答應我——”我的聲音震碎了心扉。
他閉緊雙目,終是萬般無奈地沉沉點了頭。
他走的第一天,我總是能感覺到他還在身邊,感覺他的氣味包裹著我。
他走的第二天,我開始在想他會走到哪裡了?可是在餐風露宿。
他走的第三天,盛京下起大雨,我總能看見他行軍中的雙腳踩在泥濘之中。
他走的第四天,
已經算不清這究竟是他走的第幾天了,最近數日越來越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存在。有時會感到素瑪為我灌藥,可是我卻喝不下去,嗆得很多時候藥水順著鼻腔流出。
我覺得自己差不多要走了,怕是撐不到他回來了。即使感覺不到身體,也還是能感覺得到眼淚。
一隻冰涼的手指輕輕滑過我的眼角,抹掉了淚水墜落的痕跡。
我緩緩睜開眼,接近四年不見的人兒,此刻卻在眼前對著我輕鬆地微笑。
“雖然皇上有禁令任何人不得善入,可是這種時刻,妹妹還是不得不來送姐姐一程。”布木布泰緩緩坐到床邊,拉過我的手,緊緊地握著。
我不能給她任何回應,眼睛時睜時閉,眼前的一切都成發散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