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里斯覺得這些字句一下子失去了自古至今的含義。那嘴唇是被一顆最矇昧的心靈所啟合,因此所有的音節成了全新的全然陌生的東西,成了一種人類語言之前的表白。於是它的迷人程度是人所不料的。
她的手指捏弄著他的耳垂。像所有幼嫩的胚芽那樣,這耳垂也是毛茸茸的,令人心悸的柔軟。
她其實並不比他高許多,那成熟的氣息使她顯得高大。在她抱住他時,他的嘴唇不吃力就夠著了她的臉。
扶桑 1(5)
之後她微笑著走開,走到梳妝檯前拆下耳墜、手鐲、項圈、髮簪。每一樣廉價的飾品都在克里斯眼裡呈出古典的煩瑣,都呈出東方的晦澀。黑髮終於一瀉而下,黑得如同原始一樣難以看透。
扶桑坐在竹床上,用手掃平她身邊的褥墊。
克里斯突然明白竹床在此時此地的重大角色。整個汙糟糟的樓亭都是這竹床蠕動搖曳的聲響。他看清了扶桑的腳。兩隻紅鞋被剝落,然後是半透明的淺紅襪子。襪子有兩處細小的破洞。
扶桑把腳徐緩地擱在床沿上。
這哪裡是人類的足?克里斯想。他走近它們。這是一種在退化和進化之間的肢體。這是種似是而非的肢體。他不知不覺跪在床邊,手伸去觸碰它們,它們看去更像是魚類的尾部;最敏感最易受傷的生命根梢。這哪裡是腳?他手指輕極,恐怕它們會融化殆盡。
扶桑已將頭髮理好,一身就緒地看著他。
他這當口忽然一笑。一個男童自認為探得謎底的笑。
門口阿媽喊:先生,我想問問您是不是過夜?
你什麼都想到了:癲痢,破腿,獨眼。你朝吱吱叫的門轉臉時還是睖睜了:你沒想到他會是個兒童。你咬住嘴,咬出了胭脂的一股鋒利的甜味。十二歲的小嫖客已進了門。
你看出他裝扮了自己,在胸前掛一根金鍊,衣袋插了塊手帕,淺麻色的頭髮用了過多的頭膠,使那老氣橫秋向後梳去的髮式像頂帽子。你在第一瞬間就認出了他的真實面目。一個兒童,頂多十二歲。連那種族間的差異都不能幫他絲毫,幫他矇騙年齡。他淺藍眼睛中的好奇幾乎是殘酷的。那樣殘酷的好奇心只屬於這個年齡的男孩。
還說不上他的樣子,天下兒童都有這樣輪廓不清的嘴唇,從吮乳到吮糖果,這些天性都留在嘴唇上。就是這副處於過渡期的嘴唇,無聲地閱誦一個個神話和歷險故事,咀嚼和吞嚥了這些故事,從而餵養了他那顆無邊際的好奇心。當他這樣看著你的時候,你就是他的神話。這窩穴般的屋就是他神話中的遙遠國度,你每一動作都是女神或女妖的搖身一變。東方,光這字眼就足以成為一切神秘的起源,起碼在這個十二歲的男孩心目裡。
最初的驚詫和不知所措過後,你裝著看不出他的年齡。你一點也不偷懶地待他:你那樣誠摯地笑,彷彿面前是個勢均力敵的血性漢子。你不去想,他也是成百上千來唐人區妓館找便宜的小白鬼之一。
讓我來告訴這是怎樣的奇觀:兩千多個白種男童向中國*求歡,其中最小的八歲,最大的十四。史書上把這稱為“最奇特的社會現象……風化上的一次最猖獗的傳染病。……百分之五十的男童對中國妓館有規律性造訪,百分之九十的男童嫖妓經濟來源為校中餐費和糖果花銷……”
我看著你在燭光中的模樣。我看不出絲毫“價錢低廉”的痕跡。一切記載都強調是中國*的“低廉價錢”將白種男孩吸引的。就像二十世紀末聲勢浩大的唐人街仍以它的廉價餐館、廉價雜貨和瓜果吸引我這樣一窮二白的最新移民,也吸引五洲四海的遊人。
你現在一步步走向他,這個叫克里斯的十二歲的小白鬼。你這樣穩穩地走使你顯得高大,使你成熟到了飽和。長長的一段冷落,你全身的期待,就像漿汁越灌越滿的果實。這一刻你迎合著摘取你的手,你不管這手屬於誰。
克里斯也就是在這一刻迷失了。
扶桑 1(6)
我告訴你:每個女人都有最美麗的剎那;一瞬間的怒放,要緊的是你這空前絕後的怒放被誰有幸看見。克里斯看見了。十二歲的小嫖客驚訝得神志一陣迷失。
他想作一番樂的心情已熄滅,對你這個價錢低廉的中國窯姐的涉獵熱情轉換成了傾慕。如世上所有男童對成熟美麗女子的傾慕。那古老陳腐的傾慕。
你的卑賤,你民族和你本身被他的民族所公認的卑賤都不能使他勇敢起來了。他已完全不能像真正的十二歲頑童那樣肆無忌憚。他瞪著淺藍的眼珠看你嗑瓜子,看你替他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