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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上。

樸是韓國人,年輕的劇團演員,分配給他的都是些小角色。在上海,他加入一個韓國激進小組。在團體中他卻扮演一個個重要角色。他在中國東南沿海的島嶼間奔波,舟山,香港,有時還會跑到海防和檳榔嶼。起初,他那夥人確實得到莫斯科的財政支援。他自己還曾在伯力接受過三個月的課程訓練。可是不久以後,樸所屬的團體受到另一些韓國人(那幫人在海參崴和伊爾庫茨克活動)的排擠。在莫斯科,突然之間舊的原則受到質疑,當務之急,是要保衛蘇維埃?還是繼續世界革命?結論作出之後,老的機構部門必須重組。樸的小組突然失去來自莫斯科的支援,也不再接到任何指令。他們冒險派人出滿洲里,在莫斯科的會議桌上朝人家抗辯,討論極其激烈,甚至有人在會議現場動拳腳(據說動手打人的正是樸的哥哥)。

後來就有傳言說,公共租界巡捕房正是在接到某個來歷不明的舉報電話之後,才會在那天深夜派出大隊人馬,衝擊呂班路朝鮮激進分子的開會現場(樸的哥哥當時掏槍反抗拘捕,被當場擊斃。)。而這個舉報電話,有人懷疑與海參崴的韓國人有關。老顧卻對樸說,不要太輕信傳言,公共租界的英國巡捕向來很狡猾,也許是故意釋放的煙幕。樸的組織損失慘重,要不是老顧收容,他幾乎走投無路。

車子調頭向東,兩側是法租界高低連綿的磚房,裝著木柵門的弄堂。樸季醒指揮司機不斷在岔路口轉彎,時不時朝後視鏡張望。剛剛在餐廳座位上,他偶然抬起頭,看見臺階上門廳外的黑暗中閃過一個人影,他有些疑心。他不敢大意,他受過嚴格的訓練,懂得所有的盯梢技術。

汽車轉到貝勒路⑴上,停在弄口。街對面有家日用雜貨五金鋪,還沒合上門板。櫃檯內外各站著一個人。裡頭是老闆,正在撥打算盤,頭頂上懸掛著成串的木夾,一排鐵勺,幾隻不知用途的鐵絲網框。小夥計站在櫃檯外,才六月份天氣,上半身就赤膊,腰上扎著段黑色布條。

一下車,樸就讓自己消失在沿街房屋的陰影裡。林帶著客人進弄堂,弄內沒有燈光,他們向左轉入橫弄,進門。他聽見兩雙皮鞋踩到樓梯上。他知道那條樓梯很窄,也很陡,樓梯間很黑暗。他躲在過街樓下,牆角。聽到頭頂上房間一側的敲門聲,走路聲,拖拉桌椅的聲音。

又過大約十分鐘,他從角落裡走出來,轉身進那幢房子。房間就在過街樓裡。他推開樓梯口的雙扇合頁門,冷小曼守著房間外的過道,坐在一隻小凳上,眼睛盯著小煤爐上那壺快燒開的水。她抬頭看看他,又低下頭想她的心思。

他走進房間,客人坐在桌旁,靠窗。顧福廣在桌子另一側。一襲灰色直貢呢長袍,橡木銅盆帽放在桌上。林培文站在客人身後,站在視窗,掀開一角窗簾向外張望。他坐到桌子正對視窗的那一邊。

老顧的隊伍在擴大。人手越來越多,他從旁觀察,雖覺老顧召集人馬的方法並不十分光明正大,可他也不在乎。他信任老顧,人家在伯力受訓,他也去過伯力,可人家懂的就是比他多得多。

老顧是天生的領袖,他嚴密設計,把人員分成幾個小組。小組間相互隔絕,獨立行動,有時交叉接應,但計劃總是藏在老顧自己的腦子裡。

至關重要的是槍。在老顧所設想的革命方案裡,槍才是所有一切的本錢。槍是能用錢買到的,而他們此刻並不缺錢。金利源那次行動之後,他們又幹過幾票,組織的財務問題,差不多全盤解決。

在伯力城東南郊外的營地,樸也曾學習過說服人的技巧,如何讓對方產生錯覺,如何讓人家相信被說服的是別人而不是他自己。你可以讓別人害怕你,你也可以利誘他,但有時你僅靠說話就能讓他死心塌地跟隨你,或者幫助你,或者把他的命交給你。

客人遞給老顧一張紙,充滿期待地望著老顧,好像照他的想法,老顧就應當跳起來,一把抓過去。但老顧只是平靜地從他手裡接過那張紙。

“現在貨都在香港。按照你要的交貨日期,我們會用藍煙囪公司的怡康號客貨輪裝運來上海。照慣例,我們要求在水面交貨。”

“可以。”老顧說。

“交貨同時付款。我們在香港商定過。”

“可以。”

“五千七百八十塊大洋。”

“沒問題。”

現在,茶水已送進來。房間突然變得沉靜,只有玻璃杯中的茶葉隨著蒸氣盤旋。客人是懂行的,恪守規矩,避免說多餘的話。陳先生不講究排場,沒有帶保鏢,這讓樸更加放心。實際上,也不需要保鏢。最危險的是交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