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做一路走,談談說說,倒也投緣。走不一會,田岸略轉,遙望前面林木蓊翳,隱現燈光,知將到達,良夫又把玉麟請向前面同行,方相顧談笑間,忽見林內閃出幾匹快馬,如飛馳到。周平忙由後趕上,說:“莊主迎接來了。”玉麟聽說,忙即當先趕上。
眾人步行,原出無心,不料主人仍要來接,這一步行入莊,格外顯得恭敬。來騎看見來客俱在步下行走,以為看重自己,越發心喜,隔老遠便翻身跳下。為首一個猿背蜂腰的少年搶步跑來,到了玉麟面前,抱拳正要開口,周平已搶先引見道:“這位便是顏莊主,這位便是適才小弟所說的鐘兄。”當下互相見禮,各道幸會不置。跟著眾人走到,鍾、週二人一一分別引見,顏尚德看了堯民一眼,暗中一驚,也未明說。隨來四人俱是顏家武道中的好友,俱由尚德引見,略微客套幾句,便請眾人各上輿馬,眾人不肯,一同步行入莊。
莊上僅有百十戶人家,多半姓顏,房甚大,極少小的草房直看不見。佔地約有數頃,四面桑榆和各種大樹,形勢甚佳,不近前看不見,莊內卻是果園菜畦、他塘稻場應有盡有。主人所居更大,四面密層層種著兩圈碗口粗細的毛竹,年時一久,一根挨一根,成了兩層天然的竹牆,用鐵條聯絡,高達數丈,上面枝柯緊接,萃為碧簷。兩層之間寬約五尺,竹弄中通,每遇日當亭午,月際天中,微風動處,滿地冰紋篩影,一片清蔭,十分幽趣。那門也是竹子編的,附在兩邊竹根節上,設有鏈環,以供啟閉。進門兩邊各有幾問小房,似是下人所居。對門兩行槐柳,左右花畦,當中一條石子砌成的細路長約五丈,盡頭處孤矗著一幢五開間的廣廳。石徑到此,便向左右分路。
主人領客繞廳而過,到了廳後才見圍牆。由牆上小月亮門進去,地勢愈發展開,樓臺亭謝,池沼花木,無不畢具,位置咸宜,極見匠心。同來眾人輿馬,早有顏家下人接去安頓食宿。賓主共是十二人,又經過幾處迴廊曲欄,才到主人宴集佳賓之所,也在一所月亮門內。老遠便聞見桂花香味,進門一看,裡面一座大院落,一邊種有四十來株桂樹,花已盛開,繁枝密蕊,月光之下,燦若金銀;一邊是所華屋,軒窗洞啟,環窗滿植梧桐。芭蕉,盆花羅列。再過去又是一座廣場,主人道是近年新開練武所在。室內燈光輝煌,照如白晝,滿壁圖畫字畫,多半名人手筆,間有過客留贈之作,也都是佳品。傢俱陳設,備極華貴。左壁另一小單間,佈置更是精雅,窗外是一池塘,殘荷敗梗猶未去淨,想見夏日芙渠盛開、風來水面、幾簟生涼之致。主人先延客到單間內落座,堯民等三人只當主人是個赳赳武夫,卻不料文武兩途都是通品,方自驚喜,主人忽然走將過來,納頭便拜道:“虞老伯,可還認得小侄麼?”堯民大驚,連忙扶起一一問。
原來尚德之父顏璐,十年前與堯民同官京師,甚是莫逆。先是顏潞中年無子,夫人奇妒,強逼丈夫買了一個窮家乳嬰做兒子,相貌奇蠢,取名尚仁,天分不佳,沒品行的事卻有別才。顏璐受悍妻矇蔽,一點也不知道。這年獨身在京,揹著乃妻,納了朋友一個美婢,生子尚德。才只兩年,乃妻在原籍聞風趕來,一陣大鬧,沒有幾年,將側室虐死,尚德幸得保全,因非嫡母所立,也受了不少虐待。尚仁仗母氏淫威,年紀又長有好幾歲,凌辱無所不至。顏氏書香世族,本來尚德不會學武,因他資稟聰明,目睹生母平日受虐情形與彌留揹人位訴之慘,深深記在心裡。又知乃兄不是同胞,卻這麼欺負打罵,年小不敢還手。忿極無計,讀書之暇,偷偷從人習武。到了十二歲上,雖然未遇明師,力卻增大了不少,從小未和人打過架,自己也不知道手有多重。這一年正當清明祭祖,想起亡母野葬郊外不能往祭,甚是傷心,揹人私取了點香燭紙錠,去到自己房中,寫了張亡母靈位,閉上房門偷偷哭祭。不想被尚仁闖來,將他母子喊了名字大罵一頓,又把靈位撕掉,放地亂踹。尚德蓄恨已久,上前理論,尚仁舉手就打,尚德再忍不住,還手一推,尚仁酒色淘虛,哪經得起天生的神力?勢子又猛,倒跌出老遠,一下撞在硬木桌子角上,立時腦裂身死。
事有湊巧,正趕上嫡母聞聲走來,本來就把尚德視為眼釘肉刺,一見親手扶養的愛子被他失手撞死,如何肯饒?當時哭罵連天,喝令下人將尚德用腰帶綁在條凳上,一迭連聲,直喊“打死”。打了一陣,又嫌下人手輕,親去房內取了一把剪刀跑出。旁立老家人看不過眼,悄喊:“少爺還不快逃,要等死麼?”話剛說完,人已到了身前,舉剪照定身上就扎。尚德自知失手不合,打的又是嫡母,任憑打罵,本未敢強,被老家人一句話提醒,心想:父親年老,只我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