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茫暮色之中,一隊鐵騎飛馬出城,消散在騎兵廝殺過的廣闊戰場。天色漸漸黑了下來,星星點點的火把依然在曠野搖曳閃爍,直到三更,火把馬隊才漸漸聚攏飛進了即墨。
待馬隊將軫子老將軍的無頭遺體抬到即墨令府邸時,眼前的景象卻使田單愕然了。萬千火把層層圍在了府邸車馬場前,正門廊下卻是一片白髮蒼蒼的老人,層層疊疊的人山人海,卻竟然毫無聲息的肅立著。見田單馬隊到來,人們無聲地閃開了一條甬道,眼看著那具渾身浴血的無頭屍體停在了廊下一張窄小的軍榻上,人們木然地瞪著雙眼,只有粗重的喘息飄蕩著,如同冬夜的寒風掠過茫茫林海。“父老兄弟姐妹們,”田單一身血汙疲憊的一拱手,“老將軍屍體回來了。”話音未落,便有一個老人深深一躬:“合城軍民,擁立先生主事。”
“田單主事!田單主事!”人山人海猛然爆發出出震天撼地的吼聲。
又一個老人顫巍巍跺著竹杖:“先生以鐵籠保全部族,定能出奇策守住即墨。”“先生韜略,正當報國,萬勿推辭!”族老們竟是異口同聲。
幾位將軍與士卒們也是一片呼喊:“先生謀勇兼備,我等願聽將令!”
望著殷殷人海,田單驟然感受到了巨大的壓力,心下不禁便是猛然一沉,四面拱手高聲道:“父老兄弟姐妹們,燕軍暴虐,我等須得死守即墨方有生路!然則,田單雖有些許商旅應變之才,卻從來沒有戰陣閱歷。懇請那位將軍主事,田單定然鼎力襄助!”“田單主事!死守即墨!”巨大的聲浪立即淹沒了田單的聲音。聲浪方息,一位將軍慷慨激昂道:“先生雖非戰將,然卻韜略過人!鐵籠得全部族,分流得全難民與即墨。大兵壓境,先生身先士卒。大戰方過,先生夤夜帶傷於燕軍營外尋回老將軍屍身。此等奇謀勇略與大義節操,俺等即墨老民人人傳誦。先生主事,俺等軍民方有戰心!否則,俺等便棄城出逃各奔東西!父老兄弟們說,是也不是?”咬字極重的膠東口音竟是聲震屋宇。
“是——”“田單不主事,俺等便跑!”頓時一陣雷鳴般聲浪滾過。
略一思忖,田單慨然拱手:“方今之時,我大齊國脈唯存膠東。國人如此推重於我,田單當為則為!縱有千難萬險,田單九死無悔!”“田單萬歲!”“即墨萬歲!”“新令萬歲!”人群頓時狂熱地歡呼起來。“諸位父老兄弟姐妹們,”待聲浪平息,田單高聲道,“大軍圍城,即墨時時都有城破之危!要堅守即墨,便自目下開始!軍民人等立即迴歸營地整頓兵器,青壯男丁即刻到這位將軍處登入整編,老民族長、閭長與難民族長、族老及千長以上將軍,請留下商討大事。”轟然一聲,人山人海便像淙淙小溪般向街巷分流而去。田單一邊下令即墨令府邸的幾名書吏確切登入各族人口數目,一邊與族長族老將軍們一一商討要立即辦理的幾件大事。
第一件,城內老民連同難民的所有房屋、財貨、糧食並諸般衣食起居器用,一律歸公統一調配;自今日始,即墨全城都是軍營,百物無一私!田單沉重地說:“即墨無後援,已是兵家絕地,若不一體大公,只恐怕當不得數月便會不戰自潰。田單苦心,上天可鑑!”說罷轉身,立即下令家老報出田氏目下財貨。田單部族的六百車物資本來便沒有損失,家老一宗宗報來,糧食、衣物、甲冑、鹽鐵、藥材、乾肉等等等等,非但數量大,且都是應急實用之物,若一族逃難,足以支撐田氏族人遠走他鄉。眾人本來對著亙古未聞的“舉城大公”尚有躊躇,如今見田單兜底交出舉族財貨,便諸般疑慮頓消,竟是一口聲贊同。
“我還得補上一條,”田單一臉肅然,“理亂用重典。所有財貨器用分之於民,憑諸位公推十名族老秉公立法,依法度配物。用之於軍,則由後軍司馬奉我將令配給。無論軍民,俱可舉發不公,但有徇私舞弊者,一律剮刑處死!”“彩也!”眾人本是四海聚來,對此嚴刑峻法卻是異口同聲地大肆喝彩。這個最大的難關一過,餘下的軍民混編、推舉將領、加固城堡、清點府庫、建立兵器作坊等等諸般事宜便是人人獻策異常順當。雄雞報曉的時分,諸般大計已經商定就緒,立即分頭行事去了。
在此期間,一班吏員已經在即墨令府邸為田單安好了中軍幕府,並交由田單的家老與幾名心腹執事照料。族長將軍們散去,家老便用大盤捧上來一整隻臨淄烤雞,敦促田單趁熱快用,便一邊忙著去請家醫來為田單療傷。田單卻擺擺手叫住了家老,便是喟然一嘆:“族叔呵,田單有負於你老了。”說罷便是深深一躬。白髮如雪的家老愣怔了:“總事……你,你要老朽離開麼?”田單不禁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