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這怎麼說呢?』嵇鶴齡的槍法大亂,而尤其令他困惑的是,有人抬進來兩隻皮箱,他認得那是自己的東西,但不應該在這裡,應該在當鋪裡。
於是嵇鶴齡急急喊他那跟在箱子後面的跟班∶『張貴!怎麼回事?』
上當鋪的勾當,都歸張貴經手,但是他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一齣戲他不過看到前臺的演出,後臺的花樣他看不見。
線索是裘豐言那裡來的,知道了嵇家常去求教的那家當鋪就好辦了。錢
莊與當鋪素有往來,劉慶生就認識那家當鋪的徽州朝奉,一說替嵇老爺贖當,自然萬分歡迎。但贖當要有當票,因而作了一個約定,由劉慶生將全部本息付訖,『當頭』送到嵇家,憑票收貨,否則原貨取回。這是萬無一失的安排,當鋪裡自然樂從。
因此,在胡雪巖跟嵇鶴齡打交道時,作為『配角』的高升也在『唱戲』,他把張貴悄悄拉到一邊,先請教了『貴姓』,然後說道∶『張老哥,有點東西在門外,請你去看看。』
門外是指定時間送到的兩口皮箱。高升告訴他,本息部已付過,只憑當票就可取回箱子。張貴跟了嵇鶴齡十幾年,知道主人的脾氣,但也因為跟得太久,不但感情上已泯沒了主僕的界限,而且嵇鶴齡的日常家用,都由他排程,等於是個『當家人』,別的都還好辦,六個孩子的嘴非喂不可,所以對這兩箱子衣服,決定自作主張把它領了下來,至多受主人幾句埋怨,實惠總是實惠。
『唉!』被請到一邊,悄悄聽完經過的嵇鶴齡,微頓著足嘆氣∶『我從來沒有遇見過這種事。現在怎麼辦呢?』
張貴不作聲,心裡在想∶有錢,把贖當的本息歸還人家,沒有錢,那就只好領受人家的好意。不然,難道把東西丟掉?『
『好了,好了!』嵇鶴齡橫一橫心,另作處置,揮手說道∶『你不用管了。』
『老爺!張貴交代了一句∶』本息一共是二百三十二兩六錢銀子。『
嵇鶴齡點點頭,又去陪客,『仁兄大人,』他略帶點氣憤地說,『這是哪位的主意?高明之至!』
『哪裡,哪裡!』胡雪巖用不安的聲音說,『無非王太守敬仰老兄,略表敬意,你不必介懷!』
『我如何能不介懷?』嵇鶴齡把聲音提得高,『你們做這個圈套,硬叫我領這個情,拒之不可,受之不甘。真正是┅┅』他總算把話到口邊的『豈有此理』四個字嚥了回去。
他要發脾氣,也在胡雪巖意料之中,笑嘻嘻地站起身來又作揖∶『老兄,我領罪!是我出的主意,與王太守無干!說句實話,我倒不是為老兄,是為王太守,他深知老兄的耿介,想有所致意而不敢,為此愁眉不展,我蒙王太守不棄,視為患難之交,不能不替他分憂,因而想了這麼一條唐突大賢的計策。總之,是我荒唐,我跟老兄請罪!』說到這裡又是長揖到地。
嵇鶴齡不知道這番措詞雅馴的話,是經王有齡斟酌過的『戲轍兒』,只覺得他談吐不俗,行事更不俗,象是熟讀《戰國策》的,倒不可小看了這個『銅錢眼裡翻跟斗』的陌生人。
於是他的態度和緩了,還了禮拉著胡雪巖的手說∶『來,來,我們好好談一談。』
一看這情形,胡雪巖自覺嵇鶴齡已入掌握,不過此刻有兩種不同的應付辦法,如果只要他就範,替工有齡作一趟新城之行,事畢即了,彼此漠不相關,那很好辦,就地敷衍他一番就行了。倘或想跟他做個朋友,也是為王有齡在官場中找個得力幫手,還須好好下一番功夫。
轉念之間,就有了抉擇,他實在也很欣賞嵇鶴齡這樣的人,所以提了個建議,並且改了稱呼,不稱『老兄』稱『鶴齡兄』。
『我看這樣,』他說,『鶴齡兄,我奉屈小酌,找個清涼的地方』擺一
碗「,你看怎麼樣?『
日已將午,對這樣一位來『示惠』的客人,嵇鶴齡原就想到,應該留客便飯,只是中饋乏人,孩子又多,家裡實在不方便,不想胡雪巖有此提議,恰中下懷,因而欣然表示同意。
『這身公服,可以不穿了!』胡雪巖看著身上,故意說道∶『等我先回家換了衣服再來。』
『那何心呢?』嵇鶴齡馬上介面,『天氣還熱得很,隨便找件紗衫穿就行了。』接著就叫他的兒子∶『大毛,把我掛在門背後的那件長衫拿來。』
於是胡雪巖換了公服,芽上嵇鶴齡的一件實地紗長衫。到了這樣可以『共衣』的程度,交情也就顯得不同了。兩個人都沒有穿馬褂,一襲輕衫,瀟瀟灑灑的出了嵇家的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