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這個人好說話時很好說話,難弄的時候也很難弄。』
『我倒看不出來。』妙珠緊接著說,『照我看,你最隨和不過。』
『隨和也有隨和的壞處,外頭容易七搭八搭,氣量小的會氣煞。』
『男人家有出息的,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妙珠忽然問道,『你有了湖州太太,總還有上海太太、蘇州太太?』
『那倒還沒有。』胡雪巖說,『一時也遇不著中意的人。』
妙珠恨不得湊過臉去說一聲∶你看我怎麼樣?但這樣毛遂自薦,一則老不起這張麵皮,二則也怕他看輕了自己,只好忍著。但轉念一想,放著自己這樣的人才,哪一樣比別人差?他竟說『遇不著中意的人』,倒著實有點不
服氣。
『那麼,』她問,『要怎樣的人,你才算中意呢?』
胡雪巖聽出因頭來了,答話便很謹慎,『這很難說,』他有意閃避,『情人眼裡出西施,沒有定規的。』
這一來,妙珠就說不下去了,總不能這樣質問∶難道我不是你的情人?
這話就問得出來,也乏味。自己這佯一片痴心待他,而他真當自己路柳牆花,隨折隨棄,真是叫人寒心。
念頭轉到這裡,頓覺有無限難訴的委屈,心頭悽楚,眼眶隨即發熱,眼淚滾滾而下。
兩個人是貼著臉的,雖然眼睛都朝著帳頂,他看不見她哭,但熱淚下流,沾著胡雪巖的右頰,不能沒有感覺,轉臉一看,大驚問道∶『咦!你又哭了!
為什麼?『
『我有心事。你不曉得!』
『又是觸動什麼心境了?』
『我在想,珍姐倒快有歸宿了,李七爺跟她說,這次招安做了官,要好好做人,幹一番事業,預備把珍姐接了回去。我們姐妹相差一歲,自小到現在沒有分開過。從今以後,她歸她,我歸我,想想可要傷心?』
『原來為的姐妹情深。』胡雪巖笑道∶『我倒有個主意,何不你跟你姐姐一起嫁了李七爺?』
這句話說壞了,妙珠的眼淚,傾江倒海一般,身子一蹦,面朝裡邊,拉起夾被蒙著頭,『嗬嗬』地哭出聲來。
胡雪巖悔恨莫及,同時也有些昏頭搭腦地弄不明白,一句笑話,何至於惹得她如此?當然,這時不暇細思,只有好言解釋,繼以賠罪,只求她住了哭聲。
哭聲不但不止,且有變本加厲之勢,結果,門上有了響聲,古應春被驚醒了,來探問究竟。
『你聽!』胡雪巖推著她說,『拿人家吵醒了。』
妙珠不理,心裡倒巴不得有個第三者從中排解,好事方始有望,所以反哭得更起勁了。
『你真是,「越扶越醉」!』胡雪巖無奈,只好起床去開了門。
『怎麼回事?』古應春踏進來問說,同時仔細看著胡雪巖的臉色,是啼笑皆非的神情。
『哪曉得怎麼回事?講話講得好好地,忽然說捨不得她姐姐從良,傷起心來。』
最後一句話不曾說完,妙珠將被一掀,恨恨他說∶『你死沒良心!』然後又將頭轉了過去,掩面而啼。
這是有意丟擲一個疑團,好讓古應春去追問,果然,他中了她的計。
『小爺叔,你有啥地方得罪妙珠了?拿你恨得這樣子,真叫人不懂!』
『你不懂,我也不懂。』胡雪巖唯有裝傻,而且不希望古應春介入,所以接著便做了個送客出門的姿態,將身子往旁邊一挪,手一揚,『天快亮了,請上床去吧,睡不了多少時候了。』
聽這一說,妙珠的哭聲突然提高,彷彿第三者一走,她就孤立無援,有冤難訴似地,於是古應春躊躇了。
『到底為什麼?』
『她要跟我,又不肯好好談。弄這「一哭二鬧三上吊」的一套,你說好笑不好笑?』
古應春大感意外,不假思索他說了句∶『這是好事啊!』
『好事多磨!總也要慢慢兒談,慢慢兒磨,才可以談得攏。』胡雪巖打個呵欠,又催他走∶『你請吧,我也要睡了。』
等古應春一走,妙珠的哭聲也停住了,因為胡雪巖已有表示,她便等著他來談。誰知他一口將燈吹熄,上了床卻不開口。
事情成了僵局,妙珠又羞又惱,而且初次領略到胡雪巖的手段,真個因愛成仇,心思撥不轉,拼命往牛角尖裡去鑽。
越想越氣,越想越覺得做人乏味,再看胡雪巖時,鼾聲大起,這一下更把她的心思遲到了絕路上,悄悄起床,流著眼淚,找了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