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城上城下,官員百姓,全部被先前範閒馬蹄踏血而來,雨中暴怒拔劍,解衣覆於老人身體的一幕所驚呆了。而最先反應過來的人,卻是此時皇宮下地位最高,負責監刑的賀宗緯。
當範閒一騎殺入人海之中時,他就已經反應了過來,用最快的速度,最不起眼的動靜,悄悄地離開了小木臺的範圍,將自己的身影躲到了官員和護衛們的身後。隔著許多高手,目光從那些溼了的肩膀笠帽中透過去,看著小木臺上範閒孤單而悽楚地抱著陳萍萍瘦弱的身體,賀宗緯的眼中閃過了一絲複雜地情緒。他只是不想死罷了,卻必須讓木臺上的老少二人都死。
不想死的人還有很多,此時木臺上地範閒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絲令人心悸的寒意。竟是讓天地間的冷冽秋雨都壓制不住,所有的人都下意識裡離開了木臺。姚太監早已經退到了隊伍之中,他不想成為下一個被小公爺用來祭陳萍萍的草狗。
木臺四周散亂倒著幾具屍首,血水被秋雨迅疾沖淡了顏色,那名渾身顫抖,拿著鋒利小刀的刑部劊子手,卻反而成了木臺階下最近的一個人。他看著臺上的小范大人,發現小范大人深深地低著頭,把陳老院長緊緊地抱著懷裡。似乎根本感知不到天地間的其餘任何聲音響動,滿心駭異,悄悄地向著木臺下退去。
只退了兩步,這名劊子手地咽喉處喀喇一聲斷了,頭顱重重地摔到了雨水之中。而無頭的屍身也隨之摔落臺下,發出重重地一聲。
四周眾人一驚,注視著臺上,只有修為極高的那些人,才能注意到先前那剎那範閒的手微微動了一下,一柄黑色的匕首飛了出來,然後落在了雨水中。
範閒盤膝坐在木臺之上,坐在萬眾目光之中。卻像是根本感知不到任何目光,他只是抱著陳萍萍地身體,將頭埋的極低,任由雨水從自己的頭上身上灑落。背影微佝,看上去極其蕭索。
懷中老人的身軀重量很輕,抱在懷裡就像是抱著一團風,這團風隨時都有可能散了。微亂的髮絲下,範閒那張蒼白的面龐微微抽搐了一下。下意識裡伸出手去。握住了陳萍萍那隻冰冷蒼老的手,緊緊地握著。再也不肯鬆手。
老人這一世不知經歷了多少苦楚,殘疾半輩子,體內氣血早已衰竭,今日被凌遲時,每一刀下去,除了痛楚之外,並沒有迸出太多的血水,然而這麼多刀地折磨,依舊讓血水止不住地匯在了一處,打溼了範閒覆在他身上的黑色監察院官服,有些粘,有些熱,有些燙手。
秋雨之中,範閒輕輕地抱著他瘦弱的身軀,生怕讓他再痛了,緊緊地握著他冰冷的手,生怕讓他就這麼走了。
“你若不肯回來,誰能讓你回來呢?你把我拖在東夷城做什麼呢?”範閒嘶啞著聲音低聲說著,枯乾地雙唇被雨水泡的發白,有些脫皮,看上去十分可憐,“我這些年為誰辛苦為誰忙,不就是想著讓你們這些老傢伙能夠離開京都,過過好日子去,我一直在努力…”
“你知道我什麼都知道。”範閒的頭更低了一些,輕輕地靠著老人滿是皺紋的臉頰,身體在雨水之中輕輕地搖了起來,就像是在哄懷裡的老人睡覺。
手忽然緊了緊,老人地手用力地握緊範閒地手,然而他全部生命的力量此時卻已經連一隻手都握不緊了,不知道是不捨得什麼,還是在畏懼什麼,便在這滿天風雨裡,滿地血水中,他想握住什麼。
如一把刀緩緩地撕裂著自己地心,範閒渾身寒冷恐懼地看著懷裡的老人,知道對方已經撐不住了,下意識裡握緊了那隻手,甚至握的他的手指都開始發白,開始隱隱做痛。
陳萍萍渾濁散亂的眼光在雨水中緩緩挪動著,看到了那座熟悉的皇宮,看到了雨雲密佈的天,看到了皇宮城頭那個模糊的帝王身影,卻看不清晰那個人的面容,然後他看到自己身邊範閒的臉。老人渾濁卻又清湛的眼眸裡閃過了一絲笑意。
老人知道自己要離開自己生活了一輩子的世間了,眼眸漸漸黯淡,有些聽不清楚天地間的任何聲音,眼前的光線也漸漸幻成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模樣。
在這一瞬間,或許他這傳奇的一生在他的眼前如幻燈片一般的快速閃過,小太監,東海,那個女人,監察院,黑騎,又一個女人,死人,陰謀。復仇,各式各樣的畫面在他的眼前閃動而過,組成了一道令人不敢直視的白線。然而沒有人知道他究竟在臨死前看見了什麼,最想看見什麼——
是誠王府裡打架時濺起來的泥土?是太平別院冬日裡盛開的一枝梅?是監察院方正陰森建築後院裡自在嬉遊的淺池小魚兒?是北方群山裡地一抹宮衫?還是澹州城裡那個寄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