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格地說起來,霞也許不算是孤兒。
她的父親也許尚在人世,但霞從沒有見過他。
當第二次大侵攻開始,跨海而來的惡魔們扇動著醜惡的翅膀席捲日本列島時,霞的母親十六歲,最終,當自衛隊在鋼鐵天使的協助下穩定住防線時,黃霧已經吞噬了整個北海道和四國島,以及本州的四分之三,日本島的遮蔽場無法與大陸的遮蔽場相接,讓撤離變得尤為困難,倖存者們擁擠在難民營裡捱過接下來的饑饉,在飢餓的驅使下,霞的母親選擇了那個人類最古老的行業,用肉體來換取餬口的食物,甚至在懷孕的日子裡也無法倖免,再然後,在那個狹小的帳篷裡,霞出生了。
這只是災難帶來的陰暗交易的一點縮影——在生存的壓力下,日本政府被迫出讓技術以換取其他國家對日本難民的收留,最終,在一系列討價還價的政治遊戲之後,中國和俄國的空軍實施了聯合行動,在朝鮮海峽上空開闢出一條並不保險的「安全」走廊,難民們開始乘上沙丁魚罐頭般的難民船,穿過黃霧籠罩的海洋,向大陸疏散,就這樣,霞的母親抱著襁褓中的霞踏上了朝鮮半島,擠進惡臭的車廂,穿過漫天風沙,駛向遙遠內陸的安置點。
在這個全人類的生存空間都極度緊縮的時代裡,被分去了資源與空間的舊居民們對這些外來的不速之客充滿敵意,寄人籬下的異鄉客們飽受辱罵與排擠,在角落裡掙扎求存。霞的母親得到了一份回收者的工作——這個職業的前身也許是中國的某些古老職業,例如「拾荒者」和「收泔水人」,他們挨家挨戶地上門收取一切生活垃圾——在失去了如此多的土地和資源後,物資的迴圈利用顯得尤為重要。中國人諷刺說,日本人天生就是幹這個的料,因為日本的垃圾回收技術一直是最為領先的,只是在過去,這項工作是駕著自動回收卡車來完成的,而現在,狹隘的空間限制了道路的修建,垃圾回收再次依賴於揹著揹簍穿梭在狹窄巷道里的勞工們。
在難民社群裡,一些老年人擔負起了在父母們出門工作時照看兒童的工作,但大多數時候依然疏於管理,這些與災難同生的孩子在蟻|穴般陰暗擁擠的難民區裡摸爬滾打著,不斷有人死於各種事故或疾病,缺乏營養的瘦弱身軀在哭聲中被送往焚化爐。那哭聲伴隨著霞長大,她還不明白死亡的含義,但她知道每次那樣的慟哭意味著一個玩伴將再也見不到了——幸運的是,她活了下來,她比一般的孩子更敏捷,能夠藉助一點點突起攀上高牆,或是沿著管道和豎井穿梭在巢城的樓層間,那時社群的巷道里常常回響著霞的母親急切的呼喚,她責罵、懇求、甚至打她,叫她不要再去做那些危險的舉動,但只要母親離家工作,霞依然如同幽影般消失在縱橫的通道與管線間。並且她也比其他的孩子更加健壯——因為她學會了偷竊,她活動的範圍遠遠超出了難民區,她懂得如何從狹小的管道潛入商鋪或者庫房,竊取充飢的食物,但當她第一次滿心歡喜地把好吃的拿給母親時,母親卻狠狠地打了她——那並沒能阻止她繼續樑上君子的舉動,但從那以後,她沒有再和人分享過自己的戰利品。
漸漸地,霞學會了趕在母親下班前回家,以此避免訓斥,當看到乖乖在家的霞時,母親會擁抱她,親吻她,誇獎她是小公主,雖然霞不太清楚公主是什麼,但她知道母親很高興——只是她身上的酸臭味兒能淡點就好了。
再後來,她上學了,不再有那麼多的時間去探索巢城每個陰暗的角落,在學校裡,本地的孩子們常常欺負外來者,但霞展現了她的瘋狂和執拗,她和每一個敢於作弄她的傢伙打架,用拳頭、指甲和牙齒維護自己的尊嚴,即使以寡敵眾,她也要死咬住一個對手,給他留下血的教訓,卻也讓自己常常傷痕累累。母親會一邊為她塗藥,一邊嘆氣或是抽噎。在許多次的爭鬥後,霞開始明白硬碰硬並不是最好的方式,她不再衝動地去以牙還牙,而是學會逃走,沒有同齡的孩子能追得上她猿猴般靈巧的身影,而她卻能用各種方法出其不意地伏擊自己的對手,這樣的游擊戰持續了一段時間,但最後她玩得太過火了——一個氣急敗壞的小惡棍在追趕她時踩上了沒有蓋穩的下水井蓋,他的屍體兩天後才被找到,從那以後,再沒有人來惹她——她勝利了,但並不輝煌,幾乎所有的孩子都開始躲避她,躲避這顆瘦小而陰鬱的厄運之星。
「那些孩子的父母會為她們哭泣嗎?就像我聽過許多次的那樣。」她在心裡想著,但她從來沒有想過,那哭泣會離自己如此之近。當那一天,她和往常一樣穿過昏黃燈光下潮溼的巷道,走向那間狹小的屋子時,她看到了擁擠的人群,鄰居們圍在那裡,低聲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