裡最最倒黴的人。
我開始天天為工作,準確地說是為一個北京戶口而奔忙。春天總是將我收拾得極為得體,我覺得自己穿得格外整齊連結婚都可以。我記得有很多公司都對我很滿意,但當我一提到戶口問題的時候,那些部門經理總會在一剎那間把笑容弄得僵硬死掉。他們總是對我說你你北京話講得那麼好我還以為你北京人呢,然後我得到的答覆就變成了回家等候通知。
我第七次或者第八次從高階寫字樓出來,然後一步一步走回學校。我的衣著絕對讓別人認為我是個成功的小白領。我在一大群白領中間走,沿著與他們不同的方向,於是我覺得自己成了一種障礙。大群有著空洞眼神的人像魚一樣在街上游動。
我鬆開領帶以便讓自己的呼吸順暢一點。領帶是春天送給我的,在領帶的背面她調皮地簽上了她的名字。我想起早上春天替我打好領帶時的樣子,微笑著,嘴角揚起,頭髮在風裡一晃一晃的。
我想我是又一次讓春天失望了。
從市區到學校有一條很乾淨的馬路,兩邊長滿我叫不出名的樹木,它雖然比不上上海裝點著高大的法國梧桐的長街,可是它乾淨,也清靜。所以我也很喜歡在上面走,大走特走,走出忘記悲歡的姿勢。
崇明春天(4)
這是我自小養成的習慣,習慣在乾淨漂亮的馬路上走,走出我的心如止水,走出我的波瀾不驚。其實我還有一個習慣,就是蹲在馬路上,抬頭仰望湛藍的天空,看著馬路邊上梧桐樹一片一片瘋狂地掉葉子。後來春天告訴我這個姿勢太過於寂寞,太像個受傷的孩子,她會心疼,所以我就再沒有蹲在馬路邊上了。偶爾穿過一片樹蔭的時候,我會匆匆地抬頭看一下天空。
路過一個小學,孩子們還在上課。沒有理由地我忽然就想進去。我在這所陌生的小學裡來回地晃,偶爾碰到一兩個上體育課的小孩子會站得很直然後對我說老師好,紅領巾在胸前飄,很漂亮。
我開始想起我在崇明的生活。想那個很小很小的操場上,我第一次踢球摔倒的樣子,想我第一次戴上紅領巾的樣子,想我崇明的兄弟們,想起崇明的風裡大把大把海水的味道,想起崇明的春暖花開,想起校門口的梧桐樹一到春天便瘋狂地掉葉子。
崇明也許真的就應該呆在崇明,過些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生活。
也許我真的應該回到上海去了。
6
今年的春天總算開始像點樣了。學校湖邊的柳樹開出了大團大團白色的心事。風。然後就飄得一天一地。我記得崇明告訴過我柳樹是世界上最寂寞的樹了,一個人悄悄地獨自燦爛,但開出的是一點一點的寂寞的白。
而我最近常常坐在湖邊的那張椅子上,就是那張我和崇明坐慣了坐熟了甚至想搬回家去坐的那張椅子,我坐在成千上萬的柳絮中間,坐在春天的白色寂寞中趕我的書稿。或許崇明並不知道我最近在忙什麼,甚至很有可能他連我正準備出書也不知道。他最近總是對我不溫不火的,而我覺得有什麼東西很不對勁,一定有什麼東西。可是當我問他你最近怎麼了,他總是說沒什麼呀真的沒什麼。
那天崇明陪我走過羽毛球場的時候我問他:你知不知道寫書最大的好處是什麼呀?他擺出一付很傻的姿勢說不知道。於是我告訴他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在扉頁上寫下:“僅以此書獻給我最愛的某某某”。我接著很有用心地問他:你說我寫上誰的名字?他聳聳肩說:隨便啦。那一下我是真的傻掉了,我覺得自己是個很傻的人。
一滴眼淚掉下來,夜色很濃,崇明看不見。眼淚打在我的手背上,很快便被風吹乾了。 崇明是個不怎麼愛看書的人,我送給他的一本書被他放在書架的第二格,平放著,上面積滿了灰塵。於是我在心裡對自己說:不要再送他書了,他從裡面讀不懂什麼的。
晚自修。晚自修的時候我不快樂。
我總是跑到崇明的教室上晚自修,以至於很多人以為我是學建築的。後來他們看到我抱著很厚的牛津詞典的時候他們才張大嘴巴說:“你是學外語的啊!”
以前我是很快樂的,因為我坐在崇明旁邊,整個晚上崇明都會握著我的手,然後兩個人靜靜地看書。但最近崇明忽然坐到我後面去了,他說他要好好搞他的設計。
今天我去的時候崇明在看一本建築雜誌,我在他身邊小心地坐下來,我看到他的眉頭皺著,眉間一個“川”字,嘴角向下拉著,像個受了委屈但倔強的孩子,於是我伸出手準備將他的眉間撫平,可是崇明將頭輕輕一歪讓開了。崇明讓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