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慢著——照著太太屋裡小云兒的例給鸝兒買兩身衣裳,天冷,給她加件裡外發燒的皮坎肩或者風毛兒比甲甚麼的——去吧!”
小鬍子者者連聲答應著退出。
鐵頭蛟見鸝兒要往盆裡泡洗那堆髒衣服,笑道:“四爺用不著這些了,這種天兒洗了也難得晾曬乾了。回頭叫人散給窮人得了。四爺,我是劉大軍機派來專門接您的,胡家小廝沒身份,到驛站說話未必中用,不如我親自去說妥當些兒。”福康安對別人都是頤指氣使,呼來喝去,只這鐵頭蛟也是乾隆賞識的貼身侍衛,明說是劉統勳派來,其實還是皇帝親自授意,因此禮面情上帶著三分客氣,聽他說話,點頭笑道:“你不是我家家奴,又奉鈞命,這事隨你。”
鐵頭蛟出去,小吉保笑嘻嘻稟道:“我的爺,您有二十天不洗澡了吧?身上一層老泥,刷了漿糊似的,就換了新衣裳也穿不爽。我把這屋燒得暖烘烘的,現成的熱水擦洗擦洗,到驛館舒舒展展歇一夜,明兒咱爺們坐馱轎賞雪景趕路。那才叫——”他眨巴著眼蒐羅著自己的“學問”想著說個文雅點的詞兒,半晌笑道:“那才叫‘公瑾當年,小喬嫁人當媳婦兒,雄姿英發!亂石崩雲,驚濤掠岸,捲起千堆雪’!氣氣派派朝見天子,咱當奴才的也臉上光鮮不是?”
“去吧,去吧,再弄點柴來!”他沒說完,福康安已是哈哈大笑,“你引這詞,氣死蘇東坡,真個唐突英雄辱沒斯文!”笑了一氣,見隔壁長隨頭兒馮家的已進來,滿臉陪笑站在門口,因又道:“老馮,你這帖膏藥我揭不掉了。一路上沒少給你沒臉,心裡不要怨爺——我裝叫化子,你畢恭畢敬跟後頭,礙我的事麼!”
“奴才哪敢怨呢?”馮家的笑著就勢兒打千兒請安,起身呵腰說道,“主母的命難違——哥兒最知道的,咱府裡男丁是軍法治府——爺的秉性奴才也不敢違拗!太太把府里人想遍了,說馮進喜是個痞子,最能受夾板氣,這就派奴才來了。管家王七跟我說,少爺脾氣大,其實最護惜下人,憐貧救弱,是個大英雄性子,又是孝子,哪能和我這樣的混賬計較呢?王七還說,‘主子教訓奴才揍奴才,是天經地義的事,越打越有體面。奴才而不肯受氣,不知其可也?’這都是至理名言……”他滿口柴胡信嘴雌黃,連旁邊站著的鸝兒也掩口葫蘆偷笑。福康安笑不可遏,連連擺手道:“罷了罷了……都是在我書房外偷聽讀書,學了一肚子笑死人的‘學問’!滾你的蛋!去僱馱轎,我要洗澡換衣裳呢!”說著,小吉保已抱著一大抱子柴進來,都是破門框子窗欞子,還有神像木胎骨之類,和鸝兒把火燒旺了,伏侍福康安洗擦身子換衣服,不及細述。
一時收拾完畢,卻仍不見鐵頭蛟和小鬍子歸來。福康安沒耐性,臉上便帶了不悅之色,由鸝兒給自己束著腰帶,便叫小吉保:“去問問馮家的,馱轎覓得沒有?不等小鬍子他們了!驛站那邊一句話的事,就去得泥牛入海似的——連鐵頭蛟都這麼不會辦事!”小鸝兒換一身新衣,穿著月白夾棉綾褲,米色風毛小羔皮坎肩套著銀紅裙於,一頭烏亮的青絲手理水抿,鬆鬆挽了個髻兒,已和逃進廟時的“秀英”不啻天壤雲泥之別,跪在地下替福康安平展袍角摺痕,象一朵嬌嫩水靈的小喇叭花兒,見福康安焦躁,一邊收拾,口中鶯呢燕語勸說:“爺急甚麼呢?這大的雪,驛館掌事的也許鑽沙子吃酒去了,或是正給爺抬掇房子,爺去了就能安頓不是?”她端詳著福康安的玄色明黃滾邊兒擯榔荷包兒,理著上邊的金線纓絡,驚訝地說道:“呀——爺也有這種荷包兒!這顏色只皇上才能用的也!高銀臺也有一個,平日鎖著不敢戴,逢節大人筵會見客用用就收起的——這手針線活計,只怕我也做不來呢!真真是個稀罕巴物兒!”
“這是皇上賜的。我每年元旦生日,皇上都有賞賜。高恆算甚麼?這荷包兒我就十幾個,還有十幾柄如意。”福康安被她說得消了氣,笑道,“你還是見識少。送你北京家去,御賜的物件擺著幾屋子呢——你怎麼去了這麼久才回來?”鸝兒聽得抿嘴兒笑,一回頭間,才知道鐵頭蛟回來了,忙替福康安拽拽袍角,站起身來後退一步垂手侍立。
“回福爺的話,”鐵頭蛟不知是凍的還是氣的,臉上青一塊白一塊不是顏色,躬身回道:“事沒辦成,小鬍子惹了事,叫人家扣起來了!”
“甚麼?”福康安身上一震,已是勃然變色,“哪個王八蛋,敢情是個瘋子!敢扣我的人!”傅恆是乾隆輦下第一宣力宰輔大臣,帶過兵打過仗,雖是文臣,卻以軍法冶府,子弟庭訓耳濡目染,御下恩厚威重,家人最怕主子發怒,這一聲怒斥,連隔壁幾個家奴都嚇矮了半頭,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