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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布站在杆下恭恭敬敬地仰望狼皮筒,久久不走。老人說:用大風來梳狼毛,能把狼毛裡面的草渣和土灰都梳乾淨,還梳不掉毛。大風吹上幾天,狼毛就順了,好看了,可以走了……你們看,兩條狼活了,它們倆走了,去騰格里那裡了……一路走好。老人又虔誠地看了一會兒,就上羊圈清圈去了。陳陣、楊克和張繼原三人連連道謝。
強勁的草原春風吹得陳陣兩耳嗚嗚地生音生樂,像是遠方狼群的哭嚎,也像文革前北京西什庫教堂裡哀哀的管風琴琴聲,吹得他滿心淒涼哀傷。兩條大狼皮筒被風吹得橫在天空,仰頭望去,春風將狼毛梳理得光滑柔順,一根根狼毛纖毫畢現,在陽光下發出潤澤的亮色,一副盛裝赴宴的樣子。兩條大狼在藍色的騰格里並肩追逐嬉戲,又不斷擁抱翻滾,似有一種解脫的輕鬆。陳陣一點也覺不出狼身子裡充滿乾草,反而覺得那裡面充滿了激情的生命和歡樂的戰鬥力。蒙古包煙筒裡冒出的白煙,在它們身下飄飛,兩條大狼又像是在天上翻雲破霧,迎風飛翔。飛向騰格里,飛向天狼星,飛向它們一生所崇仰的自由天堂,並帶走草原人的靈魂。
陳陣仰望天狼,已經看不到周圍的山坡、蒙包、牛車和羊圈。他眼中只有像哥特教堂尖頂一般的旗杆和飛翔的狼,他的思緒被高高的杆尖引向天空,引離了草原大地。陳陣想,難道草原人千百年來把狼皮筒高高掛在門前的長杆上,僅僅是為了風乾狼皮和炫耀戰利品嗎?難道不是一種最古老最傳統的薩滿方式,為狼超度亡靈嗎?難道不是草原人對他們民族心中的圖騰舉行的一個神聖的儀式嗎?陳陣發現自己駐足仰望本身就是一種儀式,他在不知不覺之中,已將自己置於圖騰之下、站在景仰的位置上了。草原精神和信仰像空氣一樣地包圍著你,只要你有靈魂的焦慮和渴望,你就能感知……
楊克和張繼原也久久地仰頭欣賞,他們的脖子終於酸了。張繼原說:咱們的穿著打扮,生活生產用具都跟牧民沒什麼區別,連臉色也成老懞古了。可我還是覺得咱們不像地道的草原人,咱們包也沒有正宗的蒙古味道。但是現在一掛出這兩筒狼旗,誰打老遠看過來,都會以為這包是家地道的老懞古……
陳陣轉了轉脖子,揉了揉酸酸的頸骨說:離開北京之前,我也曾經以為蒙古草原就是“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真以為草原就是那麼和平安詳……後來才知道,《敕勒歌》只是鮮卑族的一首兒歌,真正的草原實在太嚴酷了,草原精神其實都集中在狼身上。
楊克點頭:我懷疑草原民族真正精彩的詩歌都沒傳下來,只有合漢人口味的東西,才被漢人抄錄下來流傳至今。我問過好幾個牧民,他們都沒聽說過這首詩。
張繼原仍然仰著頭望狼,一遍遍圍著杆子轉圈,耿耿地說:誰都知道這兩條狼是狗咬死的,我,我一個額侖的馬倌,怎麼著也得親手打死一條狼吧。要不誰還會把我當作額侖馬倌?
二郎見被它咬死的狼又在天上活了過來,很是惱火。它不斷仰頭吼叫,並用兩條後腿立起來吼,但狼毫不怕它,繼續飛舞。它只好無可奈何地看著狼,看著看著,它的目光開始柔和起來,似乎還有些羨慕大狼那身漂亮的戰袍。
下羔羊群漸漸走遠。楊克背上接羔氈袋騎上馬去追羊群。帶羔羊群在草坡上漸漸攤開,還在人和狗的視野裡。陳陣對張繼原說:你就惦記打狼打狼,走,還是跟我去看小狼崽吧。
兩人朝狼窩走去,陳陣搬開石頭,揭開木板,窩中的小母狗還縮在羊皮上睡懶覺,一點也不惦記起床吃早奶。可是小狼崽卻早已蹲在洞底抬頭望天,焦急地等待開飯。強烈的天光一照進洞,狼崽就精神抖擻地用兩條後腿站起來,用小小的嫩前爪扒著洞壁往上爬。剛爬了幾寸,就一個後滾翻,摔到洞底。它一骨碌站起身又繼續爬,使出了吃奶的勁,嫩爪死死地摳住洞壁,像只大壁虎一樣地往上爬。壁土鬆了,狼崽像個松毛球似的跌滾到洞底,小狼衝著洞上的大黑影生氣地發出呼呼的聲音,好像責怪黑影為什麼不把它弄上去。
張繼原也是第一次看到活狼崽,覺得很好奇,就想伸手把狼崽抓上來仔細看看。陳陣說:先彆著急,你看它能不能爬上來,要是能爬上來,我還得把洞再挖得深一點。
狼崽連摔兩次,不敢在原處爬了,它開始在洞底轉圈,一邊轉,一邊聞,好像在想辦法。轉了幾圈,它突然發現了母狗崽,立即爬上狗崽的脊背,然後蹬鼻子上臉,踩著狗崽頭再扒著洞壁往上爬。小狼扒下的碎土撒了狗崽一身,狗崽被踩醒了,哼哼地叫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