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就是口味清淡的人,捨身神廟三年,於飲食上更顯寡淡,性子也不喜熱鬧。然而近日這場宴席,他卻不得不去。
“歌夜,馬上就要脫了這身麻皮,何必非要恪守勞什子教規,以後離了錦官城,可就吃不到這快哉風了!”羽驚夜朗聲大笑,距離上次快哉樓聚會不到兩年,羽歌夜卻有恍然別是人間客的感受,他手中纏繞著一串新的枯黃色念珠,此時合掌低頭:“長兄說笑了,民間俗語,做一日神官撞一日鍾,我為母君祈福,自是不能差了一日的。”
“你呀你呀,自小就是個貓兒般的性子,若是沒人照顧你,你可要怎麼活下去?”羽驚夜說完環視四周,對著在座賓客,用手指著羽歌夜,“我這個皇弟,自小就體弱多病,奄奄一息的樣子,那時我每天都去坤寧宮看他,這麼多年才見他好轉一點。”
羽歌夜垂眉低目,此時席上,都是羽驚夜在錦官城收服的蜀州勳貴子弟,他這番話既抬高了自己慈愛兄長的形象,又貶低了羽歌夜的健康水平,但真正關鍵的,其實是那一聲稱呼,皇弟。
大隆開國太祖曾說:“皆我兄弟,何有分別。”所以皇室兄弟之間以皇兄皇弟稱呼。然而這一規矩並未寫入禮法,真正的皇兄皇弟只能用來稱呼龍椅上的那位,其他人,只是皇族兄弟而已。羽驚夜這聲皇弟,在逾制和親密之間模稜兩可,實際上,是想讓羽歌夜表個態。
“長兄寬和仁厚,從來最體諒弟弟,我能平安長大,長兄也有一分恩德在。”羽歌夜贊同了那根本不存在的恩情,卻沒說出那句皇兄,羽驚夜登時臉色陰沉。
他抬手指著在座勳貴子弟:“我聽說四弟你宅心仁厚,曾在快哉樓宴請一幫不知何處來的流民,怎地今天來到快哉樓,連杯水酒都不肯喝?”
羽歌夜環視一圈,錦官城為蜀州州郡,為西南勢力核心,羽驚夜籠絡的這批人,確實算是不小的助力。但是蜀州臨近瑤苗雲彝四州,蜀地又是山路崎嶇,地養人,民風也是匪氣頗重,可共富貴不可同生死,羽驚夜自小就是虛榮自負,喜怒無常的性格,這一席和樂融融的場面,就像是江上的蘆葦,大風一來就散了。他起身親自為這些還處在錦官城駐防軍隊二三線的將官們添滿酒杯,然後自己斟滿,誠懇道歉:“歌夜年幼,不遠千里為母祈福,不敢有辱上神,便以此薄酒,聊表心意。”
扯出神祇做大旗,誰也不好再多說什麼,羽歌夜一口飲盡便先行告退。他還未走下臺階就聽見杯盞碎裂的聲音,不由冷笑,以為故意給自己聽到能讓自己懼怕,就算他不是天生早慧,現在也已十五歲了,生在皇室,豈會被這點伎倆嚇到。羽驚夜以為自己最早離京擔任實職是景帝寵愛,日後定能主宰西南駐軍,卻根本沒看清景帝這是用他來投石問路,攪亂西南蜀、肅、黃、靖四州政局,看看能浮起什麼沒定力的蠢貨來。
快哉樓下一人從暗處快步走來:“怎樣,長皇子殿下是不是希望你斬雞頭燒黃紙,三刀六洞納頭便拜啊?”
“何處學來的臺詞,你當我是浩南哥?”羽歌夜鄙夷地瞪了楚傾國一眼,走到仍在黑暗中默然站立的虞藥師身邊。從北莽回來後,虞藥師曾短暫離去,後來又回到羽歌夜身邊,他一張冷臉如冰一般,看不出什麼顏色。
大隆虞氏,江湖稱號十分有趣,喚作“天下有情刀”。虞氏世代住在百花谷,嫡系子弟都以花為名,虞梅原名中帶梅,一生傲骨錚錚,行事肆意。虞藥師名中有芍藥花名,卻比他父親還要冷情傲氣,一點沒有芍藥含煙攏粉的溫柔。虞藥師回來之後,身邊有一把從不出鞘的刀,楚傾國幾次試圖偷偷開啟看,都被虞藥師攆得很慘。
“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百花谷的鎮派神兵‘解語花’。”楚傾城一臉慾求不滿地數次對羽歌夜腹誹。
百花谷行事亦正亦邪,徒弟中大富大貴,大奸大惡,大善大德都有。百花谷刀法,扣著一個情字,所以百花谷的刀客,往往留下很多讓人豔羨或唏噓的千古情案。羽歌夜隱隱覺得,虞藥師跟在自己身邊,和那把解語花,和北莽呂氏大隆虞氏數百年爭鬥有關,不過只要虞藥師一天不開口,他就不需深思這些。
“四爺。”行到蘆風草堂附近,青衫綸巾的嵋生迎了過來,他在錦官城經營孤兒所,身上最後一點媚氣消失殆盡,現在慈眉善目,就像一位早早皈依父神教的善信,實際上他確實是位善信,他在“八戒”大神官門下聽經,經“八戒大師”指引拜入神廟一位德高望重的神官門下,法名闍梨,“孤兒所最後一批人,也已經走了,我現在竟覺得空落落的。”
“與人為善,總是心懷快樂。”羽歌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