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對秦小玉來說,是一個猶豫不決的問題,是一個讓她倍感棘手的難題。
第二天一早,常敬齋就去城裡的商號了,秦小玉起床後,臉不洗頭不梳地一個人坐在床前發呆,也許是昨夜想得太多了,現在她的腦子裡一片空白。這樣坐了一陣後,她才開始洗漱,下人在她洗漱完後送來了早點,端著那碗黏稠的稀豆粉,秦小玉一點兒食慾也沒有。
她決定不去騰越旅館,並認為這是一個理智的決定,儘管這個決定讓她若有所失,讓她心中疼痛,但她認為,只有這樣才能顯示自己的莊重。獨自一人去見一面之交的男人,對於任何一個少婦來說都不是一種莊重的行為。
她想用剪紙來平息自己內心紛亂的情緒,但遺憾的是,今天,秦小玉的腦子變得非常的笨,手變得非常的拙,剪紙的過程錯誤百出,氣得秦小玉把手中的剪刀扔在了地上。百無聊賴的她,只好一個人抱了手在屋子裡轉悠,那些貼在窗上的和牆面上的剪紙,雖然是出自自己的手,但今天看起來卻別有一番味道,彷彿是別人的傑作一樣。她看到剪紙,就又想到了黃念皖對徽派剪紙的獨到見解。說真的,秦小玉對徽派剪紙,並沒有系統全面的瞭解,她所認識的徽派剪紙,僅限於她外祖母的那點兒言傳身教。其他的徽派剪紙是什麼樣的?這是一個對秦小玉充滿了誘惑力的問題。黃念皖說他的揹包裡有他祖母的徽派剪紙,並且主動提出送給她。秦小玉想到這裡,對看黃念皖祖母的剪紙充滿了渴望。
第一章 失敗之手(17)
秦小玉決定去騰越旅館,她用這個決定否定了先前那個不去的決定。這個去的決定讓她一下子精神起來,心裡彷彿也輕鬆愉快了許多。她腳步輕快地走出後院,到前院她本想讓常石頭騎車送她去,但看見常石頭的門窗緊閉,秦小玉知道他還在酣睡,就一個人走出了常家大院。
巷口有人家正在修貞節牌坊,那人家的老太太,十八歲嫁過來,二十歲開始守寡,活了八十八歲,守寡六十八年。六十八年裡青燈孤影,六十八年裡她靜靜地守望歲月。二十歲那年,年輕的丈夫隨著馬幫走夷方,從此踏上不歸路。訊息依舊是馬幫傳回來的,馬鍋頭說他的男人害“啞瘴”死在了夷方。她男人跟她結婚兩年,沒在她身上播下種子。族人們甚至不關心自己客死夷方的親人屍骨遺於何處,就開始熱烈地討論一個問題,那是關於她的問題,討論的結果是她必須“守志”。族人們專門為她蓋了“守志房”,還從族裡的田地裡,撥出最肥沃的一塊水田,做她的“守志田”。六十八年裡,她衣食無憂,一心一意守志。用一個女人特有的忍耐和剋制,對付著日子的悽清與慘淡,終於在她單調寂寞的生命結束後,贏取了鄉人們的齊聲讚歎和感慨,也為自己贏得了這正立著的貞節牌坊。這和順古鎮,密佈了大大小小的貞節牌坊,每當秦小玉打它們旁邊走過,都感到一陣陰沉的冰涼。用幾十年的青燈素衣,換一份死後的冠冕堂皇,值與不值?這對秦小玉是個問題,在和順古鎮卻不是問題。
秦小玉從還在立著的貞節牌坊前走過,她看見那家族人的臉上寫滿了驕傲,正在喜笑顏開地給做活的匠人們傳煙。秦小玉輕聲嘆息了一下,就快速離開了。
她在古鎮前喚了一輛馬車。馬車在鋪了火山石的路上顛簸起來,她發現跟馬車一起顛簸著的,還有她的心。她感到渾身燥熱,頭上沁出了密密的汗珠,便掏出手帕來抹額上的汗。那灑過香水的手帕散發出的香味,讓整條道路都芳香起來了。
當她站在騰越旅館黃念皖的客房前時,再次處在了矛盾中,這門敲還是不敲,是勇敢地進去還是膽怯地轉身離開,讓她左右為難。她甚至希望黃念皖昨天說的是一句玩笑話,或者是一個惡作劇,他現在根本不在房間裡最好。
她還是敲了門。門迅速地隨著敲門聲開啟了。“我還以為你不會來了。”黃念皖看著表情木然的她說。秦小玉從黃念皖表情上看出來,在等待她的過程中,他也失去了耐心,否則,他的語氣不會那麼急促,表情也不會是那麼焦躁不安。
“我是來看剪紙的。”秦小玉小聲地說。
黃念皖早已把剪紙拿出來,擺在了床頭櫃上。黃念皖說的是真話,他祖母的剪紙,無論是線條的流暢還是鏤工的細緻,無論是總體的構思還是細部的把握,都巧奪天工,恰到好處。秦小玉看著這麼漂亮的剪紙,頓覺眼前一亮,忍不住細細端詳起來。
“拿回家再細細看吧,這是送給你的。”黃念皖看秦小玉全神貫注的樣子說道。
秦小玉小心地把剪紙放進自己的手包裡,然後她微笑著對黃念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