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在因為飢餓而吞掉第一口被凍得硬邦邦的血肉之後——那對一條龍來說也就是不多不少的一口——它也沒有任何理由要拒絕更多的饋贈。
他們之間從來沒有任何的交流。即使在冰龍清醒的時候,它也只是靜靜地看著那個男人拖進一條又一條血肉模糊的海豹,在男人離去之後伸長脖子一口吞下,然後閉上眼睛,在沉睡中緩緩恢復。
等它能夠抖落覆蓋在身上的冰層,蹣跚地走出冰洞之後,野蠻人在洞口留下了最後一堆海豹,便再也沒有出現過。
冰龍在那座孤島上待了很久,等待所有傷口痊癒,然後在寂寞中陷入長眠,醒來時身體都被厚厚的冰層覆蓋,讓它恍惚間覺得千萬年已流逝,世上再無人知曉它的存在。
曾經燃燒在心中的憤怒、仇恨和不甘都變得有些可笑——那些它愛過也恨過的人類,在它的一夢之間,就可能已煙消雲散。
它留在了冰島上。這遠離塵囂的地方,或許會是它永遠的家園。
當吃膩了孤島附近的海豹,而只有白與藍的景色讓它越來越焦躁煩悶,它說服自己展翅飛向有更多動物生存的地方。
那是春天,北部冰原上的野花在轉瞬即逝的花期裡燃燒般怒放,似曾相識的花海讓他降落在地面,一條龍不該有的柔軟的情緒在它的內心蠢蠢欲動。被某種愚蠢的衝動所支配,它在花海之中打了一個巨大的滾,飛揚的花粉讓他鼻子癢癢的,然後它立刻翻身坐起,為自己幼稚的舉動懊惱不已。
飛過某個野蠻人的營地時,它忍不住盤旋了好一陣兒,然後落在那並不太大的營地中央,知道自己並沒有危險。
那是個被人匆忙遺棄的營地,一切都還放在原處——木架上還沒剝製完成的獸皮,火爐上冷透了的燉肉,桌子上無人收拾的酒杯裡還散發著餘香。人們像是憑空消失,再也沒有回來。
第三十九章 死靈法師(下)
那與它無關——冰龍這樣告訴自己。
冰原北部的巨人之脊山脈曾是許多冰龍選擇的棲身之地,但它們與野蠻人的關係,與它們和人類或精靈或矮人的關係沒有任何不同。巨龍永遠是被懼怕和憎恨的生物,哪怕它們絕大多數其實並不喜歡吃人,而除了牲畜之外,野蠻人也沒有任何能讓巨龍看得上眼的東西可供掠奪。
但它的雙翼不受控制地帶著它飛向另一個營地,下一個,再一個……全都一樣空無一人。
它一邊對自己的舉動惱怒不已一邊冒險飛向更靠近內陸的地方,尋找更大的聚居地,終於在接近某個山谷時找到了活著的野蠻人。
野蠻人是兇蠻強悍的種族。但此刻,那些面對一條龍也不會輕易退縮的人,無論男女老幼,都像綿羊般順服地跟在一個裹著灰袍的身影后,緩慢前行。這奇怪的景象讓它無法視而不見。
它想了好一會兒也沒能想出落在附近又不被發現的方法,周圍太過空曠,沒有任何足夠一條龍隱藏身體的地方,它從天空落下時的影子不可能逃過人們的目光。
它索性就直接降落在了那個灰袍男人的面前。
男人停下腳步,抬頭看著他,蒼白平凡的面孔流露一絲驚訝,卻並沒有恐懼。
“一條龍,不屬於諸神的偉大造物,我聽說過你的存在。”他向他彎腰致意,聲音意外地柔和低沉。而他身後隨之停下的野蠻人卻沒有一個抬頭看那偉大的造物一眼。
“您想要什麼,冰龍?如果是食物,您可以從這些人裡挑選你喜歡的,我猜您並不需要全部帶走?當然,那也沒關係,我無意因此而與您有任何衝突。”那男人彬彬有禮,待它比它成為冰龍之後遇見的任何人都要平靜自然,輕描淡寫的語句裡透出的陰森與殘忍卻讓它非常的——不舒服。
“我不吃人。”它不耐煩地低吼,“你在這裡幹什麼?”
“您有什麼必要關心這些呢?偉大的冰龍,我所做的事對您不會有任何威脅。”男人回答。
“回答我!”它踏前一步,冰冷的吐息化成小小的雪花降落在男人的身上。
“如果您一定要知道的話——給這些可憐的、為生存而艱難掙扎的人另一種生命。”那男人淡然回答。
他身上有某種氣息讓冰龍厭惡地把脖子向後揚。
“死靈法師。”它想起了那個稱呼,像它一樣,被所有人恐懼和厭惡。
“擁有漫長生命的您或許無法理解我們所尋求的東西,但您想必也不會如凡人一般視我們為敵。”男人對他做出恭敬的手勢,“正如我們也從不曾與您的種族為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