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其說他看重〃三分晉國〃這段史實,毋寧說他更看重這段史實所折射的沉痛教訓,亦即〃禮教〃之重要性。這樣的一個開端,為整部《資治通鑑》奠定了一個基調,讓我們隨處都可看到〃禮教〃的影子。在顏文姜由人到神的演變中,我同樣感覺到了那種叫做〃禮教〃的東西。
被遮蔽了的民間
這是一個受苦的女人。這個受苦的女人後來成了人們心目中的神。是什麼讓她走上了神的位置?難道僅僅是因為她的受苦麼?
後人從她的受苦中提煉出了〃孝〃這個主題。在施虐與受虐之間的堅韌或順從,還是我們當下所倡導所需要的麼?我們何以僅僅看到了她的孝?這樣的孝與軟弱的區別何在,與獨立人格和人性尊嚴有著怎樣的關係?人與人之間最起碼的尊重、關愛和同情在哪裡?我們可曾賦予這個女性最真誠的人性關懷和理解?她為什麼不掙扎不反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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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節:浪漫彈指間(18)
關於顏文姜,我有著太多難以自抑的追問。我無法說服自己。我相信會有很多的人無法說服自己。但現實的情形是,她確是成了一個民間的神。每年農曆五月二十六日,即顏文姜〃走孃家〃之前,博山民眾雲集顏文姜祠,給她送〃衣服、鞋和香火錢〃,讓她打扮一新,乾乾淨淨,非常體面地〃走孃家〃。到農曆五月二十九日晚上,顏文姜孃家、姑家等親戚門上,即博山的八陡、嶽莊、石炭塢等十餘個村的群眾,每村少至幾十人,多則數百人,有組織地抬著花轎,揮舞著彩旗,提著大紅燈籠,打著萬民傘,舉著村民橫幅標誌,燃放著鞭炮,扭著秧歌,敲著鑼鼓,自晚八點至深夜十二點前,成群結隊地先後來文姜祠搬顏文姜〃走孃家〃。因顏文姜在神頭村受盡婆婆的虐待,吃了很多苦和罪,所以特別請她到孃家〃歇伏一個月〃,把顏文姜〃請回去〃後,各村都有一處專門〃供奉〃的地方,老太太輪流〃值班〃,幾乎家家都要帶上〃香紙和供品〃去朝拜一番。一個月後的六月二十日(或三十日)晚上,他們再把顏文姜送回顏文姜祠,因為農曆七月初三是顏文姜的壽誕之日,方圓數百里內的群眾,提前已做好準備,都趕來祝賀顏文姜的生日。屆時,四天廟會,香客蜂擁而至。二十九日晚,八陡鎮至神頭村,沿途二十餘華里,公路兩邊群眾擺上香案供品,夾道歡迎,徹夜不眠。顏文姜祠外公路上人頭攢動,萬餘人圍觀,車輛擁擠,商販攤點如林,各種飲食叫賣不絕,經貿活躍:祠內近二千人等待觀望,鑼鼓震天,鞭炮齊鳴,人聲如潮,盛況空前。這一民間祭祀活動規模之大,在魯中地區無與倫比。
這樣的民間狂歡,究竟有著怎樣的意義?為什麼偏偏是〃孝〃呢?為什麼偏偏是在博山?
在顏文姜的遭遇中,男人是死去了的,也就是說,男人這個角色被隱匿了。但為什麼我們時刻都能感受到男人的無所不在的眼光呢?甚至,那眼光比顏文姜的〃婆婆〃更為歹毒和苛刻。他沒有擔負任何的責任,卻把責任留給了作為妻子的顏文姜。〃婆婆〃僅僅是一個傳聲筒,真正的發言人也許是藏在幕後的那個男人,是滲透著男權意志的整個社會的秩序牢籠。她的這種被動和隱忍,與其說是男人的眼光所看到的結果,不如說是他們所希望和要求的樣子。在這裡,男人是導致悲劇的原因。這與西方是不同的,西方的男人常常就是悲劇本身,這從《普羅米修斯》、《俄狄浦斯王》、《哈姆雷特》、《奧塞羅》、《李爾王》等經典悲劇中可以感受到。相反,中國古典悲劇的主角則絕大多數是女性,今人編輯的《中國十大古典悲劇集》,收入學界公認的戲曲悲劇的代表之作中,便有7部以女性為主要描寫物件,她們是《竇娥冤》裡的竇娥、《漢宮秋》裡的昭君、《琵琶記》裡的趙五娘、《嬌紅記》裡的王嬌娘、《長生殿》裡的楊玉環、《桃花扇》裡的李香君和《雷峰塔》裡的白素珍。儘管這些女子的社會地位、性格特徵以及命運軌跡各不相同,但都無法擺脫被男權政治、陳腐禮教、黑暗勢力所損害這樣的角色。在過去那些漫長的歲月中,女人一直在按照男人所希望的那個樣子被塑造著。究竟,是男人把女人看成了被動性,還是女人的被動性被男人看了出來?顏文姜沒有掙扎也沒有反抗。這正是那些把持話語權的人所希望的。他們用一個〃孝〃字就輕易地遮蔽了這些,阻止了接下來的變異可能。
對〃孝〃的倡導,這本身是沒有錯誤的。問題是,我們在倡導孝的同時,忽略了她身上蘊涵著的別的東西。或許,那是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
她挽救的是整個村子,或者是比村子更大的某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