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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8部分

伺候的人雖然不敢欺心侮慢,只是欠了體貼,老人家自己不發意梳梳頭,旁人便也不強他;自己不發意洗洗臉,旁人便也不攛掇。上下衣裳也不說與他漿洗替換;床鋪也不說與他拿拿蚤蝨;飲食也絕不知撙節他,憑他盡力吃在肚裡。眾人倒也記的初二是他壽辰,蒸的點心,做的餚品,算記大家享用。不料姜氏合春鶯進城。

及至二人到家,進入陳師孃住房門內,地下的灰塵滿寸,糞土不除,兩人的白鞋即時染的扭黑。看那陳師孃幾根白髮,蓬得滿頭,臉上汗出如泥,泥上又汗,弄成黑貓烏嘴;穿著汗塌透的衫褲,青夏布上雪白的鋪著一層蟣蝨;床上齷離齷齪,差不多些象了狗窩。姜氏著惱,把那伺候的人著實罵了一頓,從新督了人掃地鋪床;又與陳師孃梳頭淨面,上下徹底換了衣裳;叫人倒了馬桶,房中點了幾枝安息香,明間裡又燻了些芸香蒼朮。然後與陳師孃拜了壽,陪著用了酒飯,要辭回墳頭莊上。又說伺候的人不知好歹,要接陳師孃同到莊上,便於照管。叫人預先收拾回去,合晁梁說知,叫人掃括了臥室,差了佃戶進城抬轎,迎接陳師孃出莊,依舊得所。

光陰迅速,不覺將到三年。胡無翳一為晁夫人三年周忌,特來燒紙;二為梁片雲臨終言語,說叫把他的肉身丘在寺後的園內,等他的後身自己回來入土,如今晁梁明白是梁片雲的託化,原為報晁夫人的恩德轉生為子,今為晁夫人養生送死,三年服孝已完,又有了壯子,奉祀已不乏人,尚不急早回頭,重修正果,同上西天,尚自沉淪慾海,貪戀火坑,萬一迷了本來,怎生是好?且要晁梁住持本寺,自家年紀雖高,精力未衰,仍要雲遊天下名山,親觀勝景。為此數事,所以專到山東武城縣內,先在真空寺舊居卓了錫;聞得住持說晁梁自從母親出喪之日,就在那裡廬墓,至今不曾進城,胡無翳仍到他門上,果然冷落淒涼,不可名狀。喚了個小廝,叫他引到廬墓的所在。晁梁二人相見,不覺悲喜交馳,設齋款待,不必絮煩。

晁梁要送他到本莊彌陀庵宿歇,胡無翳堅辭不去,要與晁梁同在那廬墓房內宿歇,可以朝夕談心。於是胡無翳將那梁片雲的往事,細細開陳,將那生死輪迴,從頭撥轉。最動人處,說晁夫人身居天府,你若肯出家修行,同在天堂,仍是母子。只這幾言,說得晁梁心花頓開,一點靈機,曄曄透露。胡無翳說得已往之事,晁梁俱能一一記憶,真似經歷過的一般。只因陳師孃在堂,遵奉母命尚未全得始終,又不曾與兄晁源立得後嗣,墳上墓表、誥命、華表、碑碣尚未豎立,請寬限以待,只是不敢爽信。

過了半月,三月十五日,晁夫人三年忌辰,在墳上搭棚廠,請僧建脫服道場。也集了無數的親友,都來勸晁梁從吉。晁梁遵國制,不敢矯情。醮事完畢,換了淡素的衣裳,墳上哭了個發昏致命,然後內外至親,各自勸了晁梁合姜氏進城。陳師孃依舊同到家內。晁梁挨門謝客,忙劫劫喚了石匠,完那墳上的工程。

卻說陳師孃年紀八十一歲,漸漸老病生來,將次不起。當日晁梁做書房的所在,通著東街,晁梁叫人開出門去,要與陳師孃停柩舉喪。陳師孃沉重,預先喚了他的子女諸人,都來看守。斷氣之後,妝老的衣裳,附身的棺槨,陳家一戶人等的孝衣,靈前的孝幃孝帳,都是晁夫人在生之時備辦得十分全完,盛在一個欞子卷箱之內,安置樓上。姜氏叫人抬將下來,眾人照分披掛。他那兒子孫子合那賢良媳婦,恰象晁家當得這般一樣。只有他的女兒,且不哭他的母親,只是哭晁夫人不止。放了一七,晁家的親朋眷屬,都為晁家體面,集了人山人海的都來送喪。葬完了,晁梁仍把這兒孫婦女讓回家中,將陳師孃平日存下的衣裳,用過的鋪蓋,都盡數叫他們分去。一個子,一個孫,一個媳婦,一個閨女,四個人面,倒有八個狗心,各人都愛便宜,算記要搶上分。不曾開啟箱櫃,四個人轟然撲在上面,你打我奪,你罵我爭,採扭結成一塊,聲震四鄰。

晁梁道:“脫不了是你至親四口,又無外人相爭,何用如此?你們盡數取將出來,從公配成四分,或是議定,或是拈鬮,豈不免了爭競?”陳師孃的兒子說:“子承父業。父母的物件,別人不應分去,一絲一縷,都該我一人獨得。”那孫子說:“祖父的產業,傳與兒孫,有兒就有孫子。奶奶生前,你不認得他姓張姓李,你糠窩窩也沒給他個吃。他死後,你有甚麼臉分他的衣裳?我休說往年我來這裡看奶奶,那一遭是空著手來?年時我也使三個錢,買了個西瓜孝順奶奶,年下又使了兩個錢,買了兩個柿子。你從來有個錢到奶奶口裡不曾?”陳師孃的女兒又說:“您們好不識羞!孃的幾件衣裳,是你那一個做給他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