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人都收拾安歇。
次早,那侯張兩個道婆打聽得素姐見在孃家,老鼠般一溜溜到龍氏房裡。龍氏尚梳洗未完;素姐尚睡覺未起,在床噯喲噯喲的捱哼。侯張兩個道:“你覺好了?身上沒大怎麼疼呀?可是你這嬌生慣養的,吃這砍頭的們這們一場虧!咱商量這事怎麼處,沒的咱就罷了?”素姐道:“可怎麼樣著處他呢?”侯張兩個說:“象咱這們勢力人家還沒法兒處,叫以下的人就不街上走了!這頭放著兩位響丁當的秀才兄弟,那頭放著狄相公這們一位貢生,錐上兩張呈子,治不出他帶把兒的心來哩!如今咱這縣裡大爺吃虧不肯打光棍,叫相公們往府裡呈他去。如今周小外郎合秦省祭、逯快手、磨皮匠都往府裡遞呈子合狀去了,咱吃這們一場虧,鼻子星兒不出點氣,也見不的人,往後沒的還好出去麼!”
素姐說:“這頭俺兩個兄弟已都死了,這是不消想的;那頭看我那好出氣的漢子哩,遞呈子呈人!”侯張兩個道:“這頭二位相公,你說他都死了是怎說?”龍氏介面道:“一個姐姐叫人採打得這們等的,回到家來,兩個兄弟沒出來探探頭兒,問聲是怎麼。背地后里已是恨說辱沒了他,這不合死了的一般?一個女婿,媳婦兒往遠處廟裡燒香,你要是個吃人奶的,你不該跟他跟兒?昨日要是有他跟著,那光棍們敢麼?不肯跟了媳婦兒去,可在墳上替他老子陪客哩。那親家那老不省事,單這一日好請客麼!你既知道兒媳婦待去上廟,你改日請遲了甚麼!我聽見人說,昨日他妗子在墳裡棚裡,還扯那臭扶淡,說閨女不該出去上廟,該在家裡替他公公助忙哩。”
侯張兩個道:“這可是不省事的話!誰家公公請客教兒媳婦助忙來!”老侯說:“俺那昝過的日子,你不曉的,張嫂子是知道的。再有俺公公好客麼?沒有一日不兩三夥留吃酒的,都是俺婆婆管,忙的那白沫子汗,我坐在屋裡,頭也不伸一伸兒。”老張說:“我那昝也是如此。待往那去,裝扮上就去,憑他塌下天來我也不管他,徑走。他不說還好,他要邦邦兩句閒話,我爽利兩三宿不回家來!”素姐問道:“你兩三宿的不回家,可在那裡?”老張道:“咱是漢子?怕沒處去麼?脫不了咱是女人;那昝我又年小,又不大十分醜,那裡著不的我?尋好幾日家還找不著我的影哩。”
素姐說:“您都是前生修的,良公善婆,漢子好性兒,孃家又有人做主,那象我不氣長?我要似兩三日不來家,不消公公漢子說話,還不夠兩個兄弟嘴舌的哩。第三的兄弟,他到望著我親,偏偏的是個白丁,行動在他兩個哥手裡討缺,可又是‘燕公老兒下西洋’!”侯張兩個道:“你再算計,依著我不該饒他。你要不治他個淹心,以後就再不消出去;你要出去,除非披上領甲。”龍氏道:“披上領甲是待怎麼?”素姐說:“俺傻娘!娘不披上甲,怕人指破了脊樑呀!”侯張兩個說完,要待辭回去;龍氏殺狠的留著,趕的雜麵湯,定的小菜,炒的豆腐,煎的涼粉,吃完才去。
龍氏送的侯張兩個出門,揚聲說道:“呃!二位薛相公躲在屋裡瞅蛋哩麼?別說是個一奶同胞的姐姐,就是同院子住的人叫人辱沒了這們一頓,您也探出頭來問聲兒。您就一個人守著個老婆,門也不出一步,連老婆也不叫出出頭兒?您大嫂罷麼,是舉人家的小姐。小巧姐,你也是小姐麼?你就不為大姑兒,可也是你嫂子呀。”巧姐在屋裡應道:“我替俺哥哥那胳膊還疼不過來,且有功夫為嫂子哩!”
龍氏道:“你兄弟兩個別要使鐵箍子箍著頭,誰保的住自家就沒點事兒。”薛如卞在屋裡應道:“別的事只怕保不住,要是叫人在當街剝脫了精光采打,這可以保的沒有這事。”龍氏道:“有這事也罷,沒這事也罷,你弟兄兩個請出來,我有話合你們商議。”
薛如卞方出到天井,薛如兼見他哥已出來,也便跨出門檻。龍氏道:“是你姐姐也較乾的差了點兒,您就這們看的下去呀?昨日那吃了虧的女人們,有漢子的是漢子,沒漢子的是孃家人們,都往府裡告狀去了。放著您這們兩位大相公家,就沒本事替姐姐出出氣呀?”薛如卞道:“這怎麼出的氣呀?年小的女人不守閨門,每日家上廟燒香,如今守道行文,禁的好不利害哩,說凡系女人上廟,本夫合孃家都一體連坐。且又跟著娼婦同走,叫人看著,還有甚麼青紅皂白,可不打打誰?”龍氏道:“罷,小孩兒家枉口拔舌,吃齋唸佛的道友們,說是娼婦哩!你見誰是娼婦呀?”薛如卞道:“誰是娼婦!周龍皋的老婆,唐皮的嫂子,還待教他怎麼娼呀?要沒有這兩人在內,那光棍們也還不敢動手。俺如今藏著,還怕人提名抖搜姓的,還敢出去照著人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