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姜記得,就算當年宋子鳴盛氣凌人,斥責皇帝之前,也得跪在先帝面前先端端正正地磕三個頭,把罪請了,先帝恕過之後,才能開口。
這縱然是個形式,卻代表著皇家的尊嚴與皇權的至高無上。
宋簡要從她身上拿走的,也正是這樣東西。紀姜明白這一點,心裡反而坦然起來。
“誒,明日就立春了。”
跪在她身旁候刑的一個賣藝跑江湖的男子幽幽地說了一句,包括紀姜在內的所有人都渾身顫了顫。
“是啊,捱過這一頓,去哪裡將養著好呢。”
另一個人愁眉苦臉地仰起頭。
雪大得很,他們跪著的前面是一片白茫茫的空地,後面卻已經被前來看熱鬧得人踩得泥濘不堪了。紀姜害怕髒,自幼容不得一絲灰塵,此時卻也只能挪了跪得麻木的膝蓋,儘可能地把身子往前頭靠。
她是在場中唯一的女人,又氣質卓絕,單薄的衣衫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在她身上,議論紛紛不說,甚至有人企圖動手動腳地去撩撥她。一道候刑的男人們同情他,紛紛挪開,在中間留出個位置“姑娘,你往這邊來。”
她還沒來得及動,後頭人喧鬧起來。
紀姜抬起頭,見硃紅色的衙門大門已經開啟,裡面的人提著毛竹板子和春凳子出來,在門前的空地上一子擺開。
那毛竹板子大約三寸來寬,一寸來厚,上端塗著紅漆。
懂行的人知道,這種尺寸的刑具重在威懾罪人,震懾鄉里,疼是疼,但倒不至於是要人命的東西。
衙役們擺好了場子,就來挨個架人。
候刑的人知道遲早都要吃這一頓的,大都沒有脾氣,被衙役們架起來摁到刑凳上伏好,手腳都上了綁繩,不出半盞茶的時間,十幾個人就都動彈不得了。下身褪得只剩褻褲。紀姜的身子,從來沒有被除了宋簡以外的男人碰過。此時她有口不能言,只能拼命地咬住嘴唇,把心裡的羞和怒往喉嚨裡吞。
為首的衙役揮了揮手。衙役們上前擱棍。
冰冷的毛竹板雖然不曾直接接觸到面板,但那種壓迫感還是令在場所有的人都兩股戰戰。看熱鬧的人群開始起鬨,目光再一次集中到紀姜修長的腿上。紀姜將頭深埋於臂中,抿緊唇口。思緒卻回到了三年前的文華殿上。
宋簡也是這樣被捆縛在文華殿的刑凳上。紀姜背身站在文華殿外,殿中濃厚的血腥味陪著宮廷裡焚燒的瑞腦香一道散出來,不斷地往她的鼻中灌。她知道宋子鳴必死,知道許太后要扯盡宋家文華精貴的世家外衣,知道那百十來杖要破的不是宋簡的皮,而是他身為權臣之後,身為文化世家之後的尊嚴。
那也是第一次,紀姜聽到宋簡慘烈的痛哭之聲,從最初的隱忍,到四十杖時目睹宋子鳴慘死之後的崩潰哭喊,在最後那幾杖……喉嚨乾啞,只能從肺管中發出的那幾個怨毒無比的聲音……背叛,拋棄,□□。
每一個都比身體髮膚之痛更摧殘人心。紀姜親手毀了他。上殿替宋子鳴收屍的時候,她甚至不敢看宋簡。年輕的男子遍體鱗傷地伏在刑凳上,周身如同氤氳著一圈淡淡地血霧,而她的每一步,都踩在他曾經的尊嚴之上。
第8章 豔罪
臀上一陣鈍痛一下子把她從回憶裡拽到了青州衙門前的雪地上。毫無準備。
她眼前閃過一道金晃晃的光,喉嚨裡失了節制,“啊……”的一聲叫了出來,這聲音瞬間點燃了周圍看熱鬧的人,有人甚至鼓掌叫起來好來。
人心的混沌在乾淨利落的雪地上被凸顯出來,沒有人同情她,也根本沒有人在乎她是否有罪,香豔的熱鬧掩住了人們的眼耳口鼻,這和當年文華殿上肅穆沉寂的氣氛迥然不同,卻有相同的可悲之處。
唱數的衙役高盛撥出了“一”,她頂得僵直的脊背還沒來得及放鬆,第二杖又緊接著招呼了過來。紀姜抓緊了綁住手腕的餘繩,卻還是沒能將痛呼全然吞進喉嚨裡,那從咽管中漏出的一聲細弱又尖銳的聲音灌入人耳,讓惡俗不堪的人興奮躁動起來。
“誒誒……停停停……”
一個衙役提著兩桶水從府門裡走出來。
監刑的衙役回頭看他,“怎麼還這麼麻煩。”
那衙役放下水,解下腰間的葫瓢子,“什麼麻煩,大人發的慈悲心你不捧給他們看咯?隔衣服打的,又是大冬天的,不過二十杖,他們的褲子就得碎了,瞧瞧那些粗麻爛棉的,沾到傷口上發成瘡,不被打死,也被疼死了。趕緊的!”
行刑的人